燈光太刺眼了,尤其是在沒有月光的夜晚,我不由得退後了好幾步,我感覺地上傳來陣陣的顫動,連同的,我的視線也有些晃動,我甚至沒時間確定十二月有沒有安全的落地。
這情景好像本來就應該在我剛才的夢中出現,只是我中斷了它,可是這沒有道理啊,明明只是夢境,卻與現實幾近相同……
「這對我們很不利!」五月的音調瞬間提高了,我發現他也同樣在顫動著。
是地震嗎?透過燈光,我往腳邊望去,原來,是我在發抖,因為被當場逮住,因為即將無法脫離而害怕!
我咬緊牙關,好像這樣就能不再顫抖。
而這一切像是早就聯合好的,在同一時間,在我的眼眶中,在我還來不及反應當中,一樓的燈全亮了,裡頭多了好幾個人影,一個、二個、三個……
「別管那麼多了,趕快下來!」我有些措手不及,朝著十二月就狂喊。
心跳聲大過十二月不停尖叫的聲音,我看向五月,他同樣一臉驚恐,他的雙手牢牢的抓住我,然後快速的往外拖。
這是怎麼了?我都忘了,我們都只是個十三歲的孩子,卻得面臨這種情況,像是個賊人,東窗事發之後就得倉皇逃離。
我的腳步有些僵硬,視線仍是盯著十二月看,我想,在我慌亂的心中,一定有一部份是怨恨她的,恨她的笨手笨腳,恨她的楣運,恨她的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可是我還是不想留下她,這是承諾,既然答應要和她一同離開,就不能在這最緊要的關頭拋棄她!
「你先走吧,我們馬上就跟上。」我對著五月說,並且扯開他的手。
開始有人朝屋外奔來,大門被打開的聲音,雜踏的腳步聲,還有他們大喊「不要走」的聲音。
「你在說什麼傻話?」五月不可置信的再度抓住我的手。
「上次是你讓我先走,那麼這次就換我留下了。」我不想裝作我很有把握的樣子,「但是你放心,我們會獲得自由的,絕對!」
我朝五月推了一把,就像當初在圍牆上,他同樣朝我的背後推了一把,那充滿了希望的推促。如今,我也同他一樣了。
不等五月再開口,我向前一把扯住被單繩,然後對著十二月信心喊話:「快一點,不然就來不及了!」
「我、我當然知道,可、可是我、我會、會害怕!」她眼睛緊閉,整個人騰空,只靠雙手支撐。
「拜託妳把眼睛睜開!現在已經是非常時機,由不得妳再害怕!」我怒吼,看著她在空中盪呀盪的,愈看愈氣!
真是恨不得有一根釣竿將她釣走,省得在這裡擔心害怕。
「別罵她。」
突如其來的鎮靜嗓音,讓我愣了一會兒,我認出這個聲音,除了九月,別無他人。
我像是被寒冬凍住,連頭也幾乎轉不動,費了好大的力氣才讓自己面對來人。
一大堆人,那真的是一大堆人,陣勢來得洶湧又猛烈,九個兄弟姊妹再加上吳太太,每個人都是穿戴整齊,一點剛睡醒的樣子都沒有,看來是早就候著了。
也該是在預料之中,我並沒有更加害怕,可是我討厭九月說的那句話。
還有她接下來的話,這讓我覺得她自私,比我們更加自私!
「多虧了她的尖叫聲,我們才能知道你們打算在今晚,在現在離開。」換十月說。
依我看來,是十月和九月領軍前來討伐我們,為的就是他們所謂的命運,一起在這裡生老病死。
我現在非常克制著自己,我知道如果我開口了,一定不會有好話,因為我很生氣,我瞄到五月的神情,同我一般。
我沒有時間為我們之間的默契自滿。
「我知道你們很生氣,可是我們還是不會讓你們離開的。」
他們十個人開始散開,似乎要將我們圍成一個大圈圈,五月被迫朝我靠來,我們倆擠成一團,再加上仍盪在二樓的十二月,勢單力薄。
五月的神情憤怒,不過他是瞪著我的,我恍然大悟,原來他是在怪我不在剛才馬上離開,可是這就是我們擬定的第三條路呀,既緊急又不完整,應該早就要料到有這種情形發生!
情勢不利,如果我們又起了內鬨,得不償失。
我搭上五月的肩,重重的壓著,他與我對視著,眼中的怒火瞬間拋了過來,也同樣點燃了我心中的緊張感……好吧,我不該企圖消解他的怒氣。
他很心急,很心急,從他的眼神中隱約能辨認出,是藏在怒火之後的真實情緒,他寧願讓大家以為他在生氣,也不讓人瞧出脆弱。
我們都很好強的,所以我懂他。我們肩並著肩,趕在他們將我們完全包圍之前,退到了最有可能逃脫的矮樹叢之前,不過我的心思仍緊繫在十二月身上。
「快下來。」我讓自己的聲音聽來鎮靜。
我感到大大的疑惑,為什麼總是喜歡壓榨我們的吳太太閉口不語呢?
她似乎在等著什麼,忍著她那機車性子,就站在兄弟姊妹之後,圓圈的最外頭。
十二月又往下滑了好幾吋,然後又是一陣尖叫。
我忍住翻白眼的衝動,也忍住罵她的衝動。現在全部的人都往我們這邊圍上,而還在空中的她則被拋在後頭,沒有人理會她。
「你們何必苦苦相逼?」五月說著,這句話就如同是武俠片裡被逼得走頭無路的主角所說的話。
「沒什麼好說的。」九月說。
「對,只要你們留下,讓一切回復到一開始。」十月接著說。
「又是命運嗎?」
沒有禮儀、沒有教養、沒有教育、沒有根本,去他的命運。
「當然,我們是血緣至親,應該要共同生活才對!」十月繼續扯著他以為了不起的理論。
「你說的血緣至親正被你們圍圈著,用不平等的眼光、自私的態度以及可惡的理論來脅迫我們就範。」我說得咬牙切齒,每說一個字,就有龐大的不悅從牙齒間擠出。
我希望趁我們在爭論時,十二月能趕快滾到地面上,這樣我們才能趕快脫身。可是我並不抱太大的希望,因為我不能為了她和一個不完整的計策而拖累了五月,如果真的只能有一個人離開,我希望是他。
就算只有他一人,他也能在外面過得快樂開心、自由。
「別用這種眼神看我。」五月朝我腰側毆了一拳。
唉,我並不訝異他瞭解我的想法。
「別耍嘴皮子了,我們不會讓你們離開的。」十月舉著手,像是裁判,在手往下揮的那瞬間,全部的人都朝我們擁擠而上。
如同排山倒海的氣勢,我們快被制服了,十個人同時撲上我們,我幾乎看不見縫隙可逃開,於是我們紛紛往身後的矮樹叢跳去,不長眼的樹枝劃傷了我的手、我的腳,我也忘了矮樹叢之後還有一層圍籬,無法在飛跳時更改方向,硬生生的被絆倒。
但是這一倒,倒也和他們拉出了距離。
我轉頭確定五月的安危,他直直的站著,好像被絆倒的只有我一人。
我們越過了這層矮樹叢形成的防護,有不少兄弟姊妹因為撲了空而倒向矮樹叢,哀叫聲四起,而沒事的人則是試著跳過矮樹叢。
我們的身後,閃起了更多的亮光,我嚇了一大跳,著急的朝那一團混亂之中尋找十二月的身影,可惜從高如二樓的半空中並沒有她的蹤影,她落下地面了,可是地面仍沒有她的身影。
「我在這裡!」她朝另一頭跑來,特地繞了『十三』一大圈,如此一來便不會被他們抓住。
她的臉上沾滿了雜草和泥土,看來落到地面的下場大概就是這樣了,應該沒有什麼大礙。
九月不知道哪來的彈跳力,一下子就跳過了矮樹叢和圍籬,正緩慢的走向我們,像是料準我們不會逃開,慢慢的,夾帶著壓力。
我、五月、十二月,我們三個人互相點頭,然後朝著還沒有光點透出的樹林跑去,我們的未來,就繫在此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