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老人村
我們跑了很久,這是數不清的久,距離呢?好吧,同樣也是不知道,我們只是盡可能的愈跑愈遠,一直到了日落時分,我們才拖著疲累的身子連走帶爬的走到一座比之前看過的任何一個村子還要小的小小村子,好像就只有幾間老舊的房子,有石砌的、有木造的。
日落的火紅又回到我們的前方,閃閃發亮著,它既美麗又刺眼,我幾乎都睜不開眼了。
十二月一屁股凳在路邊,苦著臉揉著小腿。
我跟著坐下,卻連手也沒力氣動了。
「夠遠了吧,警察應該不會追來了,他也不知道該往哪追。」
「我想應該夠吧,五月?」
五月還站著,他不像我和十二月,一見村子就軟了腳,一見乾淨一點的地面就坐下,他目光銳利謹慎的盯著四周,遙望每一條看得見的道路上有沒有可疑的人影或是車影,有幾分鐘的時間,他只是盯著遠方的一個小黑點,我順著他的視線望去,那團小黑點愈來愈近,好像目的地正是這個村子,再定睛一瞧,那只是一個步履蹣跚的老婆婆。
「我們今晚就在這裡過夜吧。」他總算蹲坐在我身邊,輕輕搥著小腿肚,再扭扭肩膀。
「要睡哪?這個村子那麼小,肯定也沒有民宿或是旅館之類的。我們必須找一張能睡覺的床,能洗澡的浴室,能飽餐的桌子,天啊,這怎麼找?」十二月嘟著唇,怨聲載道的。
五月沒有搭話,他低著頭,闔上了眼皮,呼吸很輕。他很累了,我們都很累了。
我不由得打了個大大的呵欠,一天一夜沒闔眼的我們,不僅心靈上受了背叛的打擊,身體上也遭遇了長途的奔波,疲憊感襲來,我好想就直接倒在路旁睡去,反正古時候的人們,應該也常常露宿野外,而在現代並沒有野生的凶狠動物,算上來,我們比他們幸福也比他們安全多了。
只要我們別在醒來時,發現人已經在派出所,這就是萬幸了。
「現在我們終於有機會可以討論了。」我撐著眼皮說。
「討論什麼?」十二月也打了個呵欠,她現在眼睛幾乎都成了瞇瞇眼。
「我們之前不是猜測花伯伯另有所圖,而今天,事實證明他們是要來偷張太太的珠寶聖誕樹,而昨天以後從外地來的人,就只有我們和他們,警察又認為貨車上的那五個人裡面有我們的父母,如此牽牽扯扯,我們的嫌疑很大啊!」
「你在煩惱這個嗎?」她說,我點點頭,「中午以前,我可能也很煩惱,可是我們現在都落跑了,幹嘛還去想那些?花伯伯被抓到是他們的事,我們只要注意一點,都沒事啦!」
「我們的合約還在他那邊……有蓋手指印……」
「那個哦,雖然我們不是用真名,不過指印的確有一點難搞,我以前也沒有打過工,不知道這部份怎麼處理……唉呀,算了,想那些是徒增煩惱而已。」
「是這樣啊。」得不到我滿意的答案,五月又在休息,我只好草草的點頭。
我們趁此刻休息,我將雙手搭在身後的地上,將頭仰得高高,看著幾隻飛鳥還巢,而在高空之上,仍有好幾隻自由的鳥兒翱翔,幾聲鳴叫響徹天際,破雲乘風而來,我試著想像自己就是那隻鳥,雙臂展開,拍翅時,四周的氣流變換難測,滑翔時,風兒就在身後推著,既輕鬆又自在,好像我真的就是鳥,一隻自由自在的鳥。我會在夜晚來臨前歸巢,嘴裡啣的食物多得足以餵家人、伙伴。啊!多愜意的生活!
「你打到我了!」十二月怒吼一聲,我倏地從自己的想像中脫身,原來我的雙臂真的打直了,還打到了左右兩邊的十二月和五月。
五月還在閉目而息,且巧妙的避開了我的手。
「啊,抱歉。」我慢慢的收回了手。
一陣窸窣聲音傳來,我轉頭一看,在路的那一端,蹣跚的老婆婆終於走近了,感覺她似乎已經走了很遠的路,她背上背著一袋過重的袋子,裡頭鼓鼓的。
有好幾次,她都差點因背上的重量而向後仰去,我再也看不過去,起身跑向她,在她還沒抬頭看我之前,我就先一步將她背上的負荷卸下,我大力呼著氣,迅速的將袋子扛在我背上,很重,但我還撐得住。
「小孩子?外地來的?」老婆婆驚訝的看著我,再看看路旁的兩人,又自個兒回答著:「外地來的,從沒見過的生面孔,不可能是其他老頭子、老婆子的孫子……」
「謝謝了,就麻煩你幫我扛著它。」老婆婆微微笑著,接著她拖著緩慢的步伐,不穩不跌的走進了村子,我看著十二月,她給了我一個雞婆的眼神。
「走吧,也該進村子了。」五月跳了起來,他在我背後扶著袋子,一步一步的推著我往前走。
村子裡頭的小路沒有鋪上瀝青,是深棕色的泥土路,碎石子零零星星的散落在土中,很多石子有著尖尖的頭,即使我穿了鞋子,仍然感覺得到它穿透薄薄的鞋底,通達我的腳底。
就像在走天堂路,腳底有一點刺痛,又有一點舒服,走到後來,我索性每踏一步就找一粒尖石子,前進的速度完全慢了下來,在後頭的五月連聲催,不像我這麼貪玩。不,我得為自己解釋,這叫做苦中作樂。
老婆婆停在一處石砌的小屋前,沒有門牌,沒有車子,只有門上方的一小塊凸起的雕刻字,上面是寫著……十二月說,是叫做「瀟灑」,這筆劃真多,瀟灑、瀟灑,唸起來也很瀟灑。
真特別,一個老婆婆的家,刻了這兩個字。
她推開了木門,走了進去,卻遲遲沒有出來,我們三個人站在門外,像個雕像一般,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正當我決定將袋子卸下時,她走了出來,朝我們招手。
「來,孩子,進來。」然後她又轉身進去,喃喃自語:「他們真乖,不敢離開,也不擅自進來……」
我不自覺的放輕腳步,與五月合力的將袋子抬到老婆婆指定的地方放下,接著她又在廚房的地方向我們招手。這間石砌屋子內裡構造簡單,並不用額外的走廊當通道,而是直接在每一間房間打了個通道,且都沒有門。我們直直的穿過了一間房間,再穿過了一間倉庫,最後才走到廚房,窄小的廚房是四角形的,頭頂上方只點了一盞昏黃的燈泡,而燈泡的正下方,是一張圓圓的餐桌,上頭擺了幾盤菜,為了怕蒼蠅飛來飛去,又蓋上了桌罩。
「來來,孩子,肚子餓嗎?等我熱菜以後,就可以吃了。」老婆婆笑著將桌罩拿開,端走了兩盤菜,走開時,又小聲的說著:「乖孩子,都一直站著……」
廚房裡頭沒有瓦斯爐,但老婆婆依然忙著熱菜,熱油逼啵作響,鍋鏟滑過大鍋的輕脆聲響,最後是一陣陣香味傳來,我走近一看,原來她是在圓形的、類似壁爐卻又不太像的火灶上方置了一個深鍋,一盤一盤的菜被她俐落的手持著鍋鏟盛起。
火灶旁是一堆乾木柴,她飛快的丟了幾塊柴進去,一陣紅光映在牆上,也把她的臉薰得紅透。
我在她全部的菜都熱好之前走到她身旁,替她端走已經重新溫熱過後的菜盤,一盤、二盤、三盤,總數也才三盤菜而已,她吃得很簡樸,土豆炒小魚乾、蠔油拌白蘿蔔、醬瓜,以及一鍋的白飯。
她拿了四個碗、四雙筷,一一的分給我們,她先坐下,我們卻不敢坐。
「坐啊,開動了哦,別客氣。」然後,這顯然是她的習慣,又呢喃著:「村子裡難得來了孩子,真好,他們肯定餓壞了,別說話,儘量吃……」
我滿懷疑惑,卻也沒有說什麼,只是與五月一同坐下,一同拿起筷子,然後比十二月還早一步,挾起了一片白蘿蔔,很香,吃起來,很棒!
白蘿蔔拌蠔油,有它獨特的風味,我意猶未盡的,一片挾起一片,老婆婆笑得合不攏嘴,我意識到她一片白蘿蔔都沒有挾,覺得自己很沒禮貌,於是將整盤白蘿蔔推至她面前。
「呵呵,好孩子,很好吃吧。」
這一頓晚餐,雖然餐桌上沒有笑話,也沒有訓話,不過我吃得很開心,這裡讓我感到自在,跟「瀟灑」是不是挺相近的?我也不清楚,在飯後,我們都主動幫老婆婆收拾,她也樂得由著我們。
她改坐在火灶前,不停的,再不停的添了木柴,而原先的煮菜深鍋早已換成了裝滿清水的白色大鍋,它沒有蓋上蓋子,許多水泡不斷的由鍋底冒起,當蒸氣上升接著瀰漫整個廚房時,老婆婆拿起圓杓,將滾滾清水舀進旁邊一間小小的隔間裡頭的一個大澡桶,來來回回,來來回回的。
「好了,孩子,誰要先洗?」
「什麼?」
「我說,你們三個孩子,哪一個要先洗?」
「我、我們已經叨擾妳很久了,怎麼能再罷佔妳的浴室?」我支支吾吾的說著。
怎麼會這樣?老婆婆人好到這種地步,把陌生人邀進屋裡就算了,還燒熱水給陌生人洗澡?
「傻孩子,老婆子喜歡就好了,快。」她重新為白色大鍋加進清水,小聲但清晰的說著:「村子裡的老頭子和老婆子們一定會很羨慕的,但他們沒門兒,這三個孩子這麼乖,由我來照顧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