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自由家

<第二章  接觸 >

學會拿筆至少花了我四天的時間，不過當我將練習的成果展現給梅納西太太評估時，她並沒有露出太失望的表情。這代表什麼？我通過初階考試了。

不過五月比我厲害多了，他只花了三天半的時間就順利的操弄著手中的筆，現在他連毛筆也應付自如。

在寫字方面，梅納西太太建議我們先練習寫英文字母。

當她拿著英文字母表給我們的時候，我只覺得每個字母都連在一塊，視線變得模糊。她告訴我們必須專心，且有毅力才能學會。

她說得沒錯，像我們這種極力想脫離文盲，卻又沒有基礎功夫的人來說，英文字母是個很困難的文字。

可是誰會這麼容易被打敗？五月嗎？不，他對常識非常執著，所以打死他也不能阻止他學習了。我呢？會這麼想的人才是愚蠢。不就是我決定要改變的嗎，怎麼可能會退縮！

於是，梅納西太太走開了，她留給我們練習的空間。

她總是這樣，不像電視上的老師一樣的守在我們身邊，她還有必須要忙的事，打掃、煮飯。不過我知道她有時候會將視線放在我們身上，我不想讓她覺得教我們是一種浪費時間，且會讓她往後後悔的事。

我們坐在大廳的角落，或許是因為我們總是長時間的坐在原地，而且連一件遊樂設施都沒碰，所以兄弟姊妹們常常帶著疑惑眼神看著我們。不過沒有一個人肯過來打招呼，他們可能認為是五月也被我拐了，變成一個『厭煩生活』的人。

「你覺得從哪裡開始學比較好？」五月抓起字母表放在燈光下審視，他像是嚴肅又像是無所謂的問著。

「從看起來最簡單的字練起？」

我盯著字母表，現在我很專心了，每一個字都分得很開，可還是長得很像，而且它們該怎麼稱呼？

「不是從頭開始？」

「由左到右嗎？還是由上至下？」我問，很幸運的，這部份在兒童教育DVD好像有提到過，看來五月的常識還是派上用場了。

「應該都有吧。」他也不確定。算了，這不叫幸運。

我管不了那麼多，先讓自己熟悉寫字的步驟與習慣比較好。

所以我們又花了好幾天的時間在這上頭。只要能默寫一個字，我們便請教梅納西太太的唸法，再來重複好幾次。

幾乎是到了我們能將整張字母表的26個字母背得滾瓜爛熟時，我們的生活才能變了，不過，是『玩』的那一方面。

我從窗戶發現一輛貨運，就停在『十四』的五型窗前，一個男人下了車，將一箱不知名物體搬進了『十四』，好像是過了十幾分鐘，我被『十四』裡爆出的歡呼聲與笑聲給嚇到。

接著，那輛貨運駛來我們『十三』的圓柱前，我可以更清楚的看見這個男人的長相。我之前沒見過他，他同樣也是搬了一個箱子進屋，梅納西太太皺著眉頭，似乎對這個箱子不滿意。

這一定又是電視遊樂器或是線上遊戲的DVD。每年，那個權大勢大金錢也多的爸爸都會買一些夠我們『玩』很久的東西來。

我想這就是我們逸樂的罪惡根源了，但我不明白他為什麼將我們囚在這裡，又為了什麼將玩樂的思想深植在我們的腦海裡？

男人開始拆卸箱子，然後從箱子裡拿出一大堆東西，先是問梅納西太太一些事，然後開始熟練的安裝。

等到他離開，我們這裡也爆出了同樣熱烈的歡呼聲。

梅納西太太不太熱心的向大家解釋這項遊樂器該怎麼玩，每解釋一個步驟，大家又歡呼好一陣子，久久難以停歇。

「是Wii。」五月小聲的對我說。

我們與那一群圍在梅納西太太身旁的兄弟姊妹們真正有了隔閡，雖然這不是一天兩天才有的事。但是我仍然克制不住自己，我想上前一探究竟，想瞭解Wii是什麼？為什麼五月知道，而我不知道？

「你怎麼知道？」

「上面寫的啊。」他指著箱子上方龐大的幾個英文字母。

我開心了一下，這不就是我們學寫字的用意嗎？不當個文盲，連箱子上面的字都不再陌生！

可惜的是旁邊的那些中文字仍像是與我隔了一個大海洋，它不識我，我不識它。

「你想去看看嗎？」五月觀察了我的表情後，語氣似乎變得不是那麼肯定。

「可以嗎？」

「只要我們不玩，就沒事。」

他說的沒錯。我這麼說服我自己。

當我們走向前時，梅納西太太的眼神突然變得尖銳，她的動作幾乎是想要阻止我們靠近，不過最後還是忍住了。

我不知道她的想法，可是我的好奇心正在引領我前進。

電視最近打了很多廣告，這套Wii很熱門，而且也有益身體健康……我聽見五月在身旁小聲說著：瞭解新產品也等於增加常識。

當大家在玩的時候，我和五月僅僅是站在一旁觀看，心裡竟也湧起了無法抗拒的激動，我想我們的心中一定都有著『玩樂』的根本，所以連小小的一個遊樂器都能搖動我們幾天下來的突變決心。

我發現梅納西太太逐漸的退出大家的遊樂圈，她還是在做著該做的事，只不過她的背影變得虛淡，好像有什麼失去了她的控制或是她的期望落空。

從此刻起，Wii取代了鞦韆成了『十三』的熱門。不，應該說，是所有私生子的最愛，繼我們這裡爆出歡呼聲後，『十二』是，還有再過去的『十一』也都是同樣的情形。

我也是，忍不住的，小小的玩了一下。但僅僅是這麼一小點的允許心態，就讓我幾天來的努力全都白費。我忘記自己過去三年在堅持什麼，我也忘記我多麼拒絕當一個文盲。內心深處的『逸樂』掙脫了封印，像是一陣風，瞬間又將我吹進了這個私生子才可以待的世界。

我瘋狂的、沉淪的，與兄弟姊妹們一起玩著。

我不明白為什麼一個小小的遊樂器會讓我的心態反差這麼大。在平常，鞦韆就算十分熱門，我也能對它表現出不聞不問的態度；游泳池、沙丘更是在選擇之外，所以為什麼？

我逃不了梅納西太太的眼神，儘管這一切看起來是如此合理。當我在玩Wii的時候，兄弟姊妹們將我圍在中央，我環視每個由興奮、愉快所構築的表情，他們正在為我的片刻分心噓聲不斷。或許就是這個環境造就現在的我。

五月無時無刻的提醒我，但他的心神似乎也被我拉著走，小小的堅持抵不過我們身體的本能。對，玩樂是我們的本能，我記起來了，好像我們的出生就是為了玩樂，存在就是這麼回事。

這一刻，好像就是我十三年的生活裡，最快樂的時候，拋開了一切禁錮，捨棄了原有的堅持，只為了本能生活。

然後，當一個文盲。在今晚，在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