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在我們面前哭得很慘,像個小女孩找不到家,不停地喊著媽媽,這讓我想起了過去,我也曾經這麼哭過。
我一出生就沒看見媽媽,她將我交給奶媽照料,然後離開了『十三』。
我無法不去埋怨她,因為她讓我的童年充滿了淚水,一直到兄弟姊妹們的加入,才讓我忘卻。可是看見十二月的淚水,我才知道自己沒想像中的堅強。
每個人都想要媽媽,卻又明白媽媽永遠不可能再來到這裡,所以寧願忘記,也不願意再放在心頭,徒留心酸而已。
五月在此時很像哥哥,輕輕拍打著她的背,順順她的氣,不至於讓她被哭泣嗆傷。
「這裡就是妳的家。」我不想說安慰人的話,因為我們都知道,這裡根本就不是我們的家,但是自從她踏進這裡的那一刻開始,這裡就是她的家。
不管她是因為什麼原因才來到這裡,她是私生子的身份不會改變,她會一直待在這裡……除非我們被允許離開,或是,我們強行離開。
五月使了個眼色,要我別再說刺激她的話。
這哪是刺激的話?
這是事實,是我們從小就被迫接受的事實啊!
「不是我……我也不知道梅納西太太會離開這裡……」她耍著脾氣,雙腳不停的在地上踢著。
「為什麼大家都說是我的錯?」
「……」
「就因為我媽媽請吳太太來工作?」她抬眼瞪我,好像我就是她的仇人,是那一個揭竿起義的主角。
或許是我之前不滿的態度流露太多,她才會有這種感覺。
「妳媽媽和爸爸常常往來嗎?」五月停止了手邊的動作,把她拉到一旁的沙發上坐著。
那是我最愛的沙發。
老實說,我不喜歡她坐在我的沙發上。
可是,我知道五月在問的問題很重要,所以我不能發表任何意見。
「嗯。」她點頭。
「妳媽媽的職業是什麼?」
「我不知道,但她是和爸爸一起工作。」
所以爸爸早就知道十二月的存在,從一開始。
「妳來這裡是經過爸爸同意的嗎?」
「對,爸爸要我來這裡的。」
五月的臉色變了。
「爸爸有說過什麼嗎?」
我的神經也跟著緊繃。
「我記得……好像沒有……」她努力的回想,然後搖頭。
這些對話像是個陷阱,十二月正一步一步的往下掉。
我不知道五月的套話技巧算不算得上是厲害,不過我們想要的答案幾乎都得到了,唯一不清楚的是爸爸的意圖,他為什麼在這種時期才將十二月送來?
五月的表情不甚滿意,但他還是決定到此為止。
十二月的淚水還在流,可是我們兩個大男生也不知道該怎麼解決。一來是因為我們為得到的答案感到心急,想要趕快來個會議;二來是,她的淚水真是沒完沒了,五月幾乎快沒了耐性,我的情形也差不多。
幸好吳太太懷疑我們三個在這裡偷偷學習,所以拿著手邊的掃帚趕離我們。但我也真的不喜歡她這樣的態度,把我們當成動物。
所以別想讓我喜歡她。
我和五月回到了樓上,他先回他的房間,而我也換了件衣服。
我得花時間重組思緒。
追探,這兩個字在以前原本是模糊的,一直到十二月的出現才終於明朗化。
我們勤於……盡力的在學習上追趕著,可是沒有人能保證學習之後,我們就真的能改變現在的生活。
或許過去的我真的是這麼想的,可是自從梅納西太太被解雇後,我就不這麼認為了。
五月很快就來到我房間,雖然我剛才好像思考了不少,但一時之間,我也無法先開口說明自己的想法。
他拿出一張紙,大概是他回房間後草草寫下的,絕大部份都是用英文來表現。
「我們的時間不多,大約說一下……」五月將紙攤開在我們中間的地板上。
我也擔心吳太太會發現我們不在,然後給了她機會告發我們……我不知道這之後會怎麼樣,但肯定不是我們願意承受的。
「所以說,肯定是趙嘉容跟爸爸說了什麼,所以梅納西太太才會被趕走。」
那張紙就像是連結圖,寫了幾個人名,和他們之間的關係。
「雖然沒有證據,但是只有這個可能。」我說。
因為最近這幾個月也只有工人和趙容嘉、吳太太來過『十三』,只是我完全不懂,學習明明是一件好事,為什麼他們就是要阻攔呢?
「他們要吳太太來監視我們,可是這是為什麼?」
「十二月和趙嘉容應該沒有關係。」
五月訝異的看著我:「我還以為你討厭十二月。」
「她是妹妹。」我不是那種是非不分的人。
我也不想讓梅納西太太的道德課失去意義。
「六月,你聽著,雖然她是我們的妹妹,而且開始想家,哭得像是個天真的小女孩,可是知人知面不知心,你永遠都不知道她過去的十三年在趙嘉容身邊究竟吸收了多少好的知識和壞的知識……況且,一切都在她來了以後開始變卦。」
五月說得凝重。我一直以為他愛護十二月,可沒想到這幾句話才是他的真心。
我無法否認。
「我瞭解。」
「如果我們能想辦法讓她說出更多有關趙嘉容的事或是爸爸的事……」他就說到這裡。
並不是他說不出口,而是依我們目前所能想到的目的,也只有這些了。
「可是她好像什麼都不知道,那我們──」我即時住口!
房門被打開了,吳太太側身撞進來,在她還沒站穩腳時,我即時擋在五月前方,讓他有時間將紙處理掉!
吳太太只花了一秒的時間就將銳利的眼神殺向我們,懷疑、揣測、惡意,就在我眼前一閃而過,我感覺心跳得很快,她用跑的來到我面前,一把抓住五月,並粗魯的將他拖出我的背後。
我驚訝吳太太的動作,更訝異五月的兩手空空。
我不敢和吳太太四目相接太久,可是電視上曾說過,閃避她的眼神就代表心虛。我努力的與她互瞪,不知不覺,視線反而放空了。
「你們躲在這裡做什麼?」她的聲帶粗啞,很像老舊木椅在地上拖曳發出的聲音,聽得我很不舒服。
「我剛才在游泳,回來換衣服。」我眼睛的餘光看見五月的嘴巴正在不著痕跡的嚼動著。
原來如此,在一秒鐘之內消滅證據,這的確是個好辦法!
「那你呢?」她瞪著五月,他嘴巴不動了。
五月緩了一會兒才說:「我來拿我的衣服,六月之前跟我借的。」
他口齒清晰,看來已經將證據吞下肚了。
我不自覺的放鬆,但吳太太的眼睛又掃射而來。
這真的很奇怪,她只不過是個管家,擁有的權力卻比我們還高,正常來說,我說的是正常的話,我們這些人應該是主人吧?
但這一切早就相反了,因為我們是見不得人的私生子,所以管家的身份比我們還高!
她步伐變得蹣跚,在走出門外時順便說:「晚餐時間快到了,快點給我下樓!」
其實她走路的速度不限制於她的年紀,一下子跑得很快,一下子又走得很慢。
我和五月不敢再多待,跟在她身後走出門,然後故意用跑的超越她。
晚餐時間很快就到了,吳太太這一餐煮得特別鹹,我幾乎吃不下,可是反觀他人,好像完全沒有察覺,還是說這只是我的心理作用?
有幾個人在餐桌上和吳太太聊得愉快,尤其是小胖子,她幾乎對每個會煮飯的人都黏得很緊。這融洽的場景在欺騙我,好像梅納西太太從來沒有出現過,沒有人思念她。
五月很專心的吃著飯,但只有最熟悉他的我才會知道,他正在思考事情。
十二月坐在吳太太的身旁,她的眼睛哭得紅腫,看起來對晚餐一點胃口也沒有。
我再一一看過每個兄弟姊妹的神情,還是和平常一樣。
對,一切好像都和平常一樣,沒有人離開,沒有人到來。
吳太太將視線對準我,我想直接跟她說晚餐太鹹,但是想到要跟她交談就只好作罷。
我從餐廳這一邊的窗戶望出去,其實只能看見一片樹林,再將視線調近一些,窗戶上正有一整排的螞蟻在搬運冬天的食物。
我突然靈機一動……而且這一刻我真的覺得以前的我,蠢到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