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很生氣。可是當我先一步走回『十三』,看見眾人充滿羨慕的眼神時,很奇怪的,我的怒氣反而降至了冰點。
他們不是只顧著玩樂嗎?以為只有『玩樂』才是人生正道嗎?那為什麼每次與母親離開時,他們總是哭得死去活來?
還是我原本就錯了,『玩樂』雖然是他們的生活重心,可是親情依舊是無法抹滅的,而他們的內心最深處仍然藏有某種他們尚未察覺的……需求?
我的腦袋沒五月那麼冷靜清楚,看待事物總是以自我情緒來判斷,我、我猜不透他們的『需求』是什麼。
不過我想他們仍然有開發的空間,如果我和五月繼續造亂下去,他們總有一天,會與我們有共同的目標。
我回到大廳,眾人圍了上來,左問一句、右問一句的。
「你媽媽好溫柔耶。」三月這麼說,他全身都沾滿了沙子。
「你媽媽怎麼還沒進來?」八月這麼問,他的眼神很奇怪,似乎……非常的不認同,我還記得幾個月前他媽媽剛來的時候,她哭得超慘。
「你媽媽究竟帶了什麼吃的來?」十一月這個小胖子,滿嘴都是油還想著吃。我看見她圓潤的身材,就想到我一天一餐的可憐近況。
「你怎麼不再走遠一點?」九月冷哼,她是唯一沒有擠在我身旁的。
我很少得罪她,除了上次帶沙子去游泳以外,我實在想不出她有討厭我的理由。但她現在的態度很壞,我變成她討厭的哥哥了嗎?
雖然我也沒有當哥哥的感覺。
「怎麼不說話?我想你應該要把握剛才的機會才對,你們不是一直想要出去外面透透氣?」
我絕對不容許別人批評我們離開的目的,渴望自由並沒有錯!
我本來想回話,但是吳太太離我們太近了,我內心掙扎好一會兒後才乖乖閉嘴。
大家又繼續問我話,有人好奇我和五月、十二月到底犯了什麼才會被關。原來還有人不知道詳情,這樣也好……
「孩子,媽媽去為你煮幾道菜,你先和兄弟姊妹聊聊天。」媽媽不知何時進門了,她神情有些低落的走去廚房。
吳太太一臉為難,她一下子看向廚房,一下子看著我,最後下定決心,還是要留在我身邊監視。
沒來由的後悔,道德感不知何時變得沉重。我來到餐桌邊,靜靜的看著媽媽忙碌的背影,兄弟姊妹們也很聰明的不來打擾。
我不知道能不能形容那種景象……我看見至親的她為了我下廚,且面帶著幸福的笑容時,我驚覺自己的確是太衝動了,沒有考慮而說出口的話一定傷到她了。
這個世界上絕對沒有刻意拋棄兒女的母親,她們一定都有不能說出口的苦衷。
等到她完成了無數道佳餚時,時間也接近了黃昏,她輕拉我入座,溫柔的遞筷子給我。
我挾起了青菜,當著她充滿期待的眼神前,咀嚼入肚。
「媽媽……」眼淚已經在眼眶中打轉,無法制止的,我吃到了鹹鹹的淚水,混雜在媽媽充滿愛心的料理中。
這就是媽媽的味道,直到現在我想要珍惜!
「不哭、不哭,乖……媽媽惜。」
「對不起,我剛剛不是故意的!」
「媽媽知道,你都到這個年紀了,會對一切充滿好奇心……是媽媽沒注意到,是媽媽的錯……」
她輕輕的拭去我臉頰上的淚水,深鎖眉頭的樣子,好像瞬間老了好幾歲。
我應該要做個不讓她擔心的孩子。
如果想要獲得自由,就只能靠自己,用自己的力量去闖開一切!
我靜靜的將所有佳餚掃進肚子裡,速度之快,連我自己也不敢相信。
「她怎麼可以一天只給你吃一餐?你還在發育,她難道不懂嗎?」媽媽盯著我吃飽,然後氣憤的說。
「因為我犯了錯。」
「犯錯也不能這樣子處罰!我非要找她理論不可!」
我想是我的肚子太脹而影響了行動,無法即時阻止媽媽,只能看著她跑去和吳太太理論。
她們走到屋外,來了一場大人之間的質問,兄弟姊妹依然是喜歡貼在玻璃前觀看,我將廚房裡搜刮來的饅頭塞進衣服裡,然後偷偷的跑上了三樓。
我想五月一定是餓壞了。
「客房服務。」我敲敲五月的房門,刻意壓低嗓音。
「請進──你以為我會這麼說嗎?」五月靠近我眼前的門,沒好氣的說。
「你肚子餓嗎?」我將衣服裡的饅頭全拿出來,有五顆。
「聽你這麼問就知道你一定吃足了三天份的晚餐。」
「應該有四天份吧。」我大笑,硬是從小小的門縫塞了顆饅頭給他。
「饅頭!你怎麼有機會拿到?」五月欣喜的吃著饅頭,我聽見他咀嚼的聲音,吃勁得比我還要狠。
他的手從門縫伸了出來,擺擺手。
我將第二顆饅頭給他。「你怎麼知道我還有?」
「直覺。」
雖然我沒有要將饅頭暗藏的意思,可是他的直覺還真準。
我等著他吃完。手中還剩下三顆饅頭,對於剛吃完大餐的我來說,一點胃口都沒有。
我在想……十二月是不是也跟我們一樣,一天只吃一餐?
「嘖!肚子餓就覺得饅頭真美味。」五月發出滿足的嘆聲。
「給錢。」我又敲敲門。
「啥?又不是真的客房服務,你電視看太多了。」他往門踹一腳。
我聽見他走離的腳步聲,又馬上走回門旁。
「你媽媽離開了?」
「還沒,在跟吳太太理論。」
「哦,你還真懂得隨機應變!」
「嗯。」得到他的誇獎,我也沒有特別高興。
「趁現在你還沒被鎖起來,將剩下的饅頭拿給十二月吧,我今天都沒聽見她在喊叫,說不定喉嚨都給她喊啞了。」
「你又知道我還有饅頭了?」
不要跟我說什麼直覺的,哪有這麼神。
「今天的你聽起來特別重,唉呀,我猜的啦!如果沒饅頭的話,你不會再去拿嗎?」
我選擇沒聽見他的蠢話,沿著中央的樓梯繞一圈,自從十二月來『十三』,我從未來過她的房間。裡面很安靜。
我輕輕敲著門,然後等著回應。
沒有聲音。「鄺曉香,聽到請回答?」
門裡總算傳來聲響,是掀開棉被,然後拖鞋在地板上摩擦的聲音。
「誰啊?」她的聲音聽起來很睏,原來她是在睡覺!難得五月關心她,偏偏她的行為又跟五月預期的不同。
「我是……我有帶饅頭來,妳肚子會餓嗎?」我現在連『六月』這兩個字都說不出口,說英文名字又怕她聽不懂,乾脆跳過。
「你是六月?我不餓啊,剛剛才吃飽。」
「剛剛?」
「對啊,你沒吃嗎?」
我覺得不對勁。
「妳一天吃幾餐?」
「三餐啊。」
「%!$#@!%!」我不爽的往門狠狠的踢一腳。
什麼跟什麼?差別待遇!
對啊,我都忘了,就算十二月偷跑被抓到,她仍是趙嘉容的女兒,而吳太太是趙嘉容聘來的,我怎麼沒料到這其中的利害關係!
一天一餐……好妳個吳太太,我真的記住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