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鄺曉香,妳有沒有手錶?」我突然這麼問。
天空幾乎已經全亮了,只剩下樹林間的陰影籠罩著我們,我的心跳經過了快速跳動後,總算趨緩。
「做什麼?」她狐疑的看著我。
「妳到底有沒有手錶?」
「有啦,到底要做什麼?」
「妳只要告訴我現在幾點就行了。」我不停的吸氣、吐氣,吸氣再吐氣。
連五月也不明所以的靜默在一旁。
「快五點。」她翻了翻白眼,大聲的說出我要的答案,還老老實實的將手錶翻給我看。
我突然像洩了氣的氣球,頹下了肩膀,深深的嘆了口氣。
不知道為什麼,我就是想知道現在幾點,然後再去計算我們究竟花了多少時間在這片樹林之中,以及未來,我們又得花多少時間在自由上頭。
可是知道時間後,我感到手足無措,因為我們花了太多預料之外的時間,精神也承受了很大的壓力,而現在能不能逃出去還是個問題!
「如果要我說我現在的感覺,你們猜得出來是什麼嗎?」十二月將手錶藏回衣袖內,語氣裡有嗤笑的意味。
我們都搖頭。我以為她是要開始說冷笑話,來緩緩緊張的情緒,畢竟我們現在都站在圍牆附近,就等著下一刻,就等著我和五月眼神交會後所得到的最後結果。
「你們都太天真了。」
她說這話的時候,我看見五月的眉毛微微扯動。
「我是不知道你們為什麼堅持要逃出去,但是我得先告知你們,在外面的世界裡,你們只是個小孩,不經世事、愚蠢、天真,你們一點也不知道世界上的每一處都充滿陰險!」
「說得好像妳是大人。」我反諷。
我不喜歡她說話的態度,充滿嗤笑,若說世界上真的每一處都有陰險,那她一定也在陰險當中,否則不會選在此刻潑我們冷水。
「我是大人啊,比起你們,我更懂這世界的陰險奸詐,所以就算我們真的逃出去了,你們也只能靠我幫忙。」她挺著胸,高傲的說。
我冷哼,不想再理會她。
「世界運作的法則其實很簡單,但是真正的生活卻是困難的。」她又說了。
我選擇當作耳邊風,不過我還是聽進去了。
「吃的,喝的,用的,住的,全部都需要錢,錢不是萬能,可是你們沒有錢卻萬萬不能。」
換我翻白眼了。
「所以你是在害怕嗎?」
「我為什麼要害怕?」我瞪她,發現她揚起得意的笑容。原來她在等著我的回應,這叫做激將法,是不是?
「如果不是害怕,你們為什麼全停在這裡?不是差一點就能逃出去了?」
她說得倒是挺輕鬆的,也不想想一開始是誰拖累了我們,又因為跟不上我們而嚷嚷大叫,運動力不足還死撐著。
五月抿著唇,雙拳握得死緊,好像正在下著重大的決定。
如果說我們是一組軍隊,那麼五月一定是軍師了,而吵死人的十二月就是牆頭草,專門在擾亂敵心,還有刺激軍心,而我,大概就是所謂的敢死隊前鋒。
就衝著她說的這些話,我的確是被大大的激到了,我抖抖肩,往五月那邊投了詢問的一眼。
他慎重其事的點頭。
對啊,其實早在剛才,我們就已經達成協議了。
既然四周的圍牆都有人在把守著,那麼我們再怎麼逃也逃不出去,只能賭一賭,從正面突破!
我和五月開始往另一個方向走著,十二月本來還沉浸在她得意的指罵當中,一直到我們將她遠遠的拋下後,她才回過神來,飛快且疲軟的跟上我們。
「你們要去哪?不逃了?」她跑在我們前頭,一度停下來想阻止我們前進。
見我們都不停,而且一臉赴死的堅毅神情,她慌了,大喊著:「你們瘋了嗎?為什麼又要走回頭路?」
她說的話真矛盾。
不過她說得沒錯,我們是瘋了。
我們正走回房子所處的那一端,沒幾分鐘後,我們踏出了樹林,初昇的陽光刺傷了我們,在我們身上投下了一道道影子,然後不斷的、緩慢的隨著角度拉長、拉圓、拉扁。
我們經過了一幢正方型的房子,走到了這『自由之界』裡唯一的一條聯外道路,抬眼一瞧,可以看見不遠的入口處,擠滿了一堆人,每個人都高大魁梧,無形中積累了不少壓力。
「你們打算送死?」十二月說得有點誇張,但大致上就是如此。
她在我們身後拉著,死命的拉著,鞋子在柏油路上摩擦,發出了難聽的聲音。
「我剛才說的話只是機會教育,並不是在嘲笑你們,你們別做傻事呀!」
等到我們離入口的管理室近一點時,那些人的五官都清晰了,他們一臉軍事化,一看見我們走在超級明顯的路上時,雖然隱隱的驚訝,但下一秒,他們看向我們的眼神充滿了呆板,好像我們只是一組結果,他們奉命前來擷取。
我們還在走著,速度並沒有因為前方的他們或是後方拉著我們的十二月而有所減慢。我發現影子時而領先我們,時而落後我們,後來才知道,原來我們此刻即將踏向自由的這條路,並不是剛直的,而是歪歪曲曲,一點規則也沒有。
「好,我真的搞不懂你們了。」十二月終於放棄,乖乖的走在我們身後。
下一秒,我們走到了管理室前方的空地,那一群軍事化的男人將我們團團圍住,他們的衣服都是相同的,看起來真的就像是軍人一般,嚴肅又莊重。
而我們像是犯人,被鎖在一個圓圈之中。
我看見了『十三』的其他人,他們匆匆自四周聚合,奔至我們眼前,還有吳太太,她一臉高深莫測,還是一樣,好像在等著什麼,手裡緊握著手機。
「我就說吧,你們逃不出去的。」九月額頭正在冒汗,但是她笑得很開心。
十月也接著說:「逃了一整夜,你們應該餓了,趕快跟我們回去吃飯吧!」
然後又有人開始說,可是我完全不知道是誰說的。
「回來『十三』吧,那裡是溫暖的家。」
「對啊,每天都有熱騰騰的飯菜,和溫暖的被窩。」
「別再逃了,我們都需要你們。」
他們想使出溫情策略打動我們,我不為所動,五月也是,十二月應該也是,因為她知道自己從來就不屬於這裡。
「外面的世界有什麼好?」看著我們無動於衷,九月收起笑容,生氣的罵著。「我們是一家人,待在這裡,有得吃有得玩,不是很好嗎?」
「五月!」十月喊著,接著又喊我的名字:「六月!」
其他人還想再開口 但是一月突然走到前面來,伸手阻止了他們。
「別再說了。」一月很鎮靜,他老是說他是『十三』裡的老大哥,有什麼需要裁決的事都盡量找他,他絕對會找出最好的解決方法。
而現在他開口了。我卻不期望他能為我們說什麼好話,因為我還記得,他也在半夜裡撲向我們的那一群兄弟姊妹之中。
一月望向我們,一句話也沒有說。他只是制止了大家,制止了那些討人厭的話語。
我和五月的默契又來了,當我們一同邁出步伐時,眾人都嚇了一跳,圍在前方的人緩緩後退,而圍在後方的人則不斷前進,十二月的手緊抓著我背後的衣襬。
沒有人敢阻止我們,這有一點奇怪,不過我們還是一直走著。
接著,我看見了大門,是真正的大門,柏油路的盡頭。大門外是彎曲綿綿的山坡路,我們就處在半山腰,前方道路上有一台黑色發亮的車子駛向我們,然後流暢的停在我們前方。
駕駛迅速的下了車,跑到後座恭敬的開了車門,並且將手隔擋在門與車頂之中,我將視線往下一調,後座的人下車了。
那是一個老人。
而且,我發現吳太太的神情和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