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知人知面不知心>
這位早上剛見面的警員先生是這麼辦案的。
他一見到我,便搖著頭,苦著臉說:「這年頭的孩子連謊話都能說得面不改色,嘖、嘖、嘖!」
「警察先生,我哥哥、妹妹都被壞人抓走了,趕快去救他們啊!」我這麼著急,可是他卻坐在沙發上,喝著廟公泡給他喝的茶。
「教育失敗、教育失敗。」他還唸唸有詞,顯然他認為,早上被我們騙去,是個天大的失策。
他又說了:「早知道你們會被壞人綁走,我早上就應該堅持把你們帶去警察局才對!」
「你到底要不要救人?你還算不算是人民的保母!」我看不下去,管他是不是大人,腰上是不是帶了把槍,我破口大罵,氣急敗壞的奔出廟殿,既然他們不幫忙,那我自己去救!
但是我才跑沒幾步,就被攔腰抱起,我雙腳騰空,只能不斷亂踢著。
「放開我!你是假保母!」我掄起拳頭,瘋狂的朝腰上的大手猛打,對方吃痛,突地放開,把我摔在水泥地上。
這是寒冷的冬天,摔在地上更是疼得受不了,但是我沒想太多,馬上爬起身,馬力蓄足,又開始要往前衝。
「小孩子的耐性怎麼這麼衝啊。」警員先生這次很聰明,他只拉住我的後領,阻止我的行動。
「他們有危險!」我轉頭瞪著他,他永遠不會知道我心裡有多著急!
先不說十二月了,就拿五月來說,他走近那個壞人時,心裡肯定是想幫幫他們,讓他們好過這個寒冬,完全沒想到自己也是離家出走、連住的地方也沒有的人,但是這下可好了,幫人反被綁,他現在一定很害怕!
要是五月和十二月被怎麼樣了,那就只剩下我一人了,這叫我怎麼辦?
「那兩個男人是慣犯了,每次都用同樣的招數對待好心人,藏匿處也每次都一樣,呵,我告訴你,他們是被『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這種觀念給誤導了,所以,再等一會兒,我們就可以去抄了他們。」
警員先生一邊說一邊拉著我走進廟殿,他把我按坐在沙發上,倒了杯濃茶給我喝。
我輕輕啜著茶,呼著熱燙的氣,「為什麼要再等一會兒?」我的著急稍稍被按下了,可是警員先生說的話還有漏洞。
「要先讓他們鬆了戒心,再一舉殲滅他們!」警員先生笑著說,但眼裡卻閃著勢在必得的凶狠光芒。
看來我有一點誤會了,他似乎不像是假保母,而是有那麼一點頭腦的警員先生。
「哦,那要等多久?」我盯著濃茶,如果五月他們也能喝一口暖暖身子,那該有多好。
「等你喝完這杯濃茶。」
聞言,我飛快的將茶灌入喉中,還因為喝得太急,又太燙,硬是嗆得我猛咳。
「咳、咳……我喝完了。」我將杯子倒立,一滴都不剩。
「好孩子,那,走吧。」警員先生起身,戴緊帽子,領著我走出廟殿。
我趕緊跟上,卻發現他不是走廟呈,而是拐了個彎,又走進了旁邊的偏殿,他愈走愈快,可是腳步放得極輕,像貓兒一樣靈活,沒幾秒的,我跟著他走出了偏殿,偏殿後方是一個大餐廳,專門供香客食用的地方,我們穿梭在圓桌們之間,接著,他悄悄的躲在一扇門後方,作了個「噓」的動作。
「他們的根據地在這裡?」我小聲的問。
「根據地?」他偷笑。
「不是嗎?」我偏著頭,一臉疑惑。
既然我們停了下來,還小心謹慎的觀察外頭,那這扇門後面一定就是他們的根據地了。
「不是,我是在找藏你的地方。」
「藏我?」
「對。」他把我拉到門後的角落,那是堆雜物的地方,我被迫蹲下,身旁箱子的高度高過我的頭,我掙扎的想起身,他又將我按了回去。
「你想做什麼?」
「警察在辦案,哪有小孩子跟在一旁的道理!」他拍拍胸膛,「放心吧,十分鐘,你的哥哥妹妹就回來了。健健康康的。」
「我也要去!」我沒見到五月、十二月,我不放心。
「不行,你得乖乖待在這裡,不然,他們會轉而挾持你的,到時礙手礙腳的你豈不是耽誤了拯救兄、妹的最佳時機?」
我啞口無言,只好乖乖的躲了起來,目送警員先生離開。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我靜靜的等著,可是他們還是沒有回來,十分鐘的時間也不知道究竟有多長,我一點概念都沒有……如果我有讀書,下課時間的十分鐘,一定是常常遇上,而且能偏差無誤的運用、計算這十分鐘!
我覷著門外,好像已經不是廟宇的地盤了,先是一片空地,再來是排列整齊的長排住家,寒風將每家門窗吹得隆隆作響,我不由自主的探出頭,發現更遠一點的地方,有一間破破爛爛的鐵皮屋,它在這一排住家當中顯得特別突兀,會不會就是壞人的根據地?
等不及了。
我躡手躡腳的,像老鼠一般竄入走道,一下子隱身在巷子中,一下子假裝是路人,確定鐵皮屋沒有人朝外監視時,我才快速的跑到鐵皮屋門口。
這裡看不見警員先生的蹤影,貼耳一聽,鐵皮屋裡也沒有傳出打鬥或是束手就擒的聲音。我心急了,就知道警員先生靠不住,只會說好聽話,說不定早就被壞人反抓住了!
我躲在窗戶偷看,裡頭亂糟糟的,再加上日漸西落,也沒開燈,根本什麼都看不見。
會不會是我搞錯了?
為了再更確定一點,我將勇氣吹飽飽,輕輕的將門推開了一小縫……門竟然沒有鎖?我往內一看,透過門縫的一點光線,隱約的,我好像看見幾個人影,可是他們搖晃不定,一下子出現,一下子消失的。
意料之外的,我突然被人由後推了一把,我雙手在空中亂揮一把,想抓住東西穩住自己,依然徒然無功,碰的一聲,我親了地板一下,而且持續了數十秒。
好痛!我感覺嘴角破皮了,成語是不是有一句話叫做以卵擊石?我看應該叫做「以唇親地」還比較實在!
「起來!」有人在我頭上怒喝,「死囝仔,敢在阮家鬼鬼祟祟的,說,你是誰?是不是小偷?」
我的腦袋還在為我的嘴角呼呼,這位不知名的女士說的一連串話,我只聽見了後面那兩個字:小偷。
我吃痛的爬了起來,沒想到我的膝蓋也擦破皮了,待我抬眼,發現害我撲倒的女士,是一個滿臉皺紋的婆婆,她氣音宏亮如飛機聲,馬上又衝著我大叫:「死囝仔,俚是聽不懂狗語哦?」
「狗語?」她說的話,我聽得懂啊,有幾個字的音很奇怪就是了。
「狗……果語啦,死囝仔,你是在裝蒜是不?」婆婆好沒禮貌,她推著我走得更進去,從外頭看來,陰影幢幢的屋內,其實點了一盞小燈泡,高高吊在二張四角桌的上方,總共有七個人,有四個人圍著一張四角桌,另外三個人則在另一張桌前,都朝我視線招呼著。
「誰?」那七個人當中,有人問了。
「死囝仔賊啦,躲在外面偷看,哇度甲擱以為是警察咧,驚哇一跳。」婆婆抄著更讓我聽不懂的話,她搖搖擺擺的丟下我,走回四角桌前唯一個空位。
「甲在嗯是警察!」這八個大人,朝我瞄了一眼,既掃興又心安的搖頭,接著便回頭忙著自己的事。
一陣沙沙聲及石頭擦撞聲響起,我一開始以為是鐵皮屋受不了寒風的催殘,後來才發現是這八個人發出的聲音,他們皆將雙手放在桌上,一下子由內而外的畫著圈,一下子又由外而內的畫著圈,步驟都很一致,靜止後,他們便開始堆起城牆,同樣成了四角形的。
好像有順序一般,一個接著個翻看著桌上的石頭,有的人面色凝重,有的人暗自竊喜,過沒幾分鐘,突然有人大喊:「自摸!」
我被這聲音嚇了一跳,就算是去買菜,應該也沒有這麼大的聲音才對吧?
「厚,擱呼俚探去!」婆婆憤憤地拍桌,率先將還沒解體的城牆打跨,又開始畫著圈。
我在電視上看過這種桌上運動,聽說是可以減去蝴蝶袖的。不過蝴蝶袖不是挺漂亮的嗎?翩翩然的,多有詩意、美意啊,他們這些叔叔伯伯婆婆阿姨的,也想把蝴蝶袖減去?
「喂喂喂,一定喜俚甲死囝仔帶來甲,甲會害我輸瞭瞭!」有人開始不服氣了,大聲嚷嚷著,時不時還指著我……什麼?關我什麼事了?
我靜靜的站在原地,這樣也會有錯?
不過,我肯定是找錯地方了,這裡根本就不是壞人的根據地,而是普通民宅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