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張太太解釋她失竊的是一株價值連城的聖誕樹後,就哭個不停,警察先生一安慰她,她就落淚,一怒斥,她便哭得更凶,當警察先生詢問珍珠與寶石、純金飾品的價值時,她簡直氣炸了,還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說她只要她的聖誕樹。
失竊物是一株聖誕樹和它的飾品,飾品的價值難以估計,她卻只在乎聖誕樹。
「這還真的是怪事年年有,怪人一卡車。」十二月的眼睛這麼說。
警察先生沒轍了,他只好再度走進失竊現場,拿著向村人借來的老舊相機,一一拍照存證,而他一走開,張太太的身邊馬上湧上一群熱心的村人,他們用著粗糙卻又不失熱誠的話語鼓勵她,內容無非就是替她斥責小偷的壞心以及希望小偷早日落網。這一整個早上,幾乎就耗在這幾件事上頭。
中午的時候,狗叔叔託人買來了便當,當他提著便當靠近我們時,我彷彿又聽見肚子在尖叫,而當幾口熱騰騰的白米粒滑入口中時,我簡直快要感謝天地賜給我這麼好的禮物!我不知道我已經這麼餓了,沒幾分鐘,我便將便當掃盪一空。
警察先生擠到我們面前,他才剛擺脫張太太的糾纏,現在終於有空閒可以坐下來好好吃中餐。
「她剛才還想留我下來吃中飯!光是看她腫得像丸子的眼皮,我就吃不下飯了,更何況她根本是料理的外行人。」他一邊吃飯一邊說話,有幾粒白米粒自他口中噴出,當它飄飄落地時,黑狗兒迅速的撲向前,大紅的舌頭一伸一捲,只留下地上一點溼潤。
「這個的確,村子裡的人幾乎都吃過她煮的飯。我還記得每年廟裡進香時,她總是第一個自願擔任廚師,負責料理進香團迎神回來的晚餐,頭一次吃還好,但是第二年,也就是第二次吃時,大家可都是捧著肚子回家的!」狗叔叔吃著他的便當,吃得津津有味、慢條斯理,就連他說的話,也像他的嘴角一樣,油膩得勾起警察先生的興趣。
「哦?捧著肚子是說太好吃了?」
「好吃!要是靠她那雙嫩白沒用的雙手能煮出好料理,我的狗都能飛了!」
十二月在一旁偷笑,五月沒表情,我想我大概也一樣,有誰會聰明到在當事人的家門前面說起壞話來著?不是都說要背地裡說嗎。
「我想也是。」警察先生咕嚕的吞下一塊肉,「所以我才極力的捥拒她的熱情邀約,我怕她連鹽和糖都分不清楚。」
狗叔叔點點頭,接著兩人都安安靜靜的將便當吃完。
警察先生下午的工作,聽說是必須將我們送回派出所,只見他帶著憐惜的神情看著我們,然後輪流摟著我們,輕輕的。
我不太習慣這種擁抱,他給予我們的情感並不是我們想要或是缺乏的,就像是杯子裡注滿水,溢出來的,多出來的。
「在我帶你們去派出所之前,我還必須問你們一件事,你們必須老實的回答,嗯?」
他看起來似乎很相信我們,眼裡閃著正義的光芒,可是它不會騙人嗎?正直的阿直擁有正直的眼神,但他與花伯伯一樣,同樣欺騙了我們,丟下了我們,偷走了東西。所以誰都不能說眼神可以令人相信,眼神並不能代表一切。
「我們還能相信誰?」五月失望的說著,他的聲音有些迷茫,輕細的有如風中吹拂的種子,何去何從。他的神情就像是在說,該抱有何種願望及想法才能免於……我們不願面對的狀況。
「人民的保姆。」警察先生很高興他自己這麼說了。「你們只能相信我了,別無選擇。」
沒有人開口。靜悄悄的,狗叔叔在一旁聽著,他站得不近,卻也沒有遠到無法聽見我們的對話。
「根據你們之前的回答,你們是昨天被貨車載來的,那麼,我問你們,貨車上有幾個人?」
我就知道這個問題遲早會到來,但是我還想不到怎麼回答,因為無論怎麼回答,都只會加重我們的嫌疑。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警察先生很有耐心的歪著頭傾聽,此刻,我覺得度秒如年,格外難受。
「五個人。」五月說。
我心一震,突然煩惱起這麼坦白對我們是好是壞?好像有好幾隻螞蟻在心頭上爬著,焦躁不安。
「你有將車牌號碼記下來嗎?」
五月點點頭,輕輕唸下一串數字。
「很好,這樣就能追蹤他們了,不管他們是不是小偷,我們警方會傳喚他們到派出所問話。當然,這樣一來你們就能當面與他們對質了,即使不是小偷,我們警方也會要求他們把你們帶回去,這五個人裡頭有你們的父母吧!」
他見我們毫無欣喜之情,不免得開始疑惑,他繞著我們三個人轉圈圈,好像現在才終於有時間仔細打量我們。
「你們三個……年紀看來差不多,該不是……你們不是兄妹?」
狗叔叔在後頭冷言冷語的說著:「我早就說過了,他們不像。」
「我們是兄妹。」十二月為免事情愈來愈複雜,趕緊出聲解釋,她指著五月說:「我們是三胞胎,這一個是大哥,他是二哥,我則是小妹。」
「這樣啊,好吧,時間也不早了,我們還是先回派出所再說。」他收拾好東西,接著走進張太太家,請她留意接下來的辦案程序,以及事事小心以免小偷再度回來下手。
他領著大家往西邊的方向走去,太陽漸漸移動的軌跡顯現在腳下,一團團的影子開始在身後聚集,還有愈來愈長的趨勢,我們經過了廢棄的三合院,我不由得再朝它看了一眼,較為完好的大廳裡,還放著我們的聖誕禮物,那粒名為希望的種子,或許我們能走回去拿,可是該如何向警察先生解釋?
算了。我將視線調回,發現我落後了,反而離狗叔叔比較近,我加快腳步,重新離了他一段距離。我不太喜歡他,疑神疑鬼的,還老是牽著一條狗在身旁,以為我們是小偷嗎?錯,我們就算再怎麼崇尚自由,也不會作違背良心的事。
在街尾,一台白色摩托車停在一旁,上面寫了幾個中文字,以及一句英文,警察的意思。至少這我就看得懂。
「至於你,」警察先生停下來對著狗叔叔說,「我勸你先回家去看看有沒財物損失,若是有,請你來派出所報案,我們會派人過來查看,若是沒有,就放過這些孩子吧,他們很可憐了,別再為難他們了。」他一臉哀傷。
「我不認為他們真的有你說的那麼可憐。不過你們三個給我記住,別讓我回去找不到東西,否則你們就倒大楣了!」狗叔叔原本的臉色就不怎麼好看了,被警察先生這麼一說,他的臉色就更鐵青了。他腳邊的黑狗兒也低吼著,接著一狗一人,甩頭而去。
「唉,這說來也不是你們的錯,要怪就怪命運吧,誰讓你們遇到他?他是出了名的疑心病,只要一有人走進他的家,狗一吠,他就會拽著棍子追出來,也不管對方是誰,先打了一頓再說。我猜他以前可能踢過鐵板吧,現在才會……」
警察先生走至他的摩托車前,拿起安全帽戴上,並且一邊喃喃自語著。
我盯著摩托車,很難想像我們四個人,要如何利用一台瘦弱的摩托車去派出所?不過我煩惱也沒用,我們是不能去派出所的,若是被囚禁在那裡,那我們的自由全前功盡棄了。
我們得想個辦法落跑才行!
「上來吧!」警察先生滑開安全帽的透明玻璃,朗聲道。
「我們怎麼上去?」五月說。
「這是一台機車,不是一台貨車耶。」十二月特別強調。
「不行也得行,不然我們四個人怎麼回去派出所?」
他發動摩托車,轟轟聲爆出,一團團的輕煙由排氣孔飄出,逐漸的往上,往很高、更高的天上而去。我的視線追逐著它,它變得透明,只剩下一縷茫茫的色彩,接著混入高空的雲朵之中,被風吹息而去。
我皺著眉,突然覺得我們將時間浪費在這裡是不對的,自由不該像是雲朵一樣,一生都被風兒推著跑,我們該要自主,就像離開『十三』一樣,靠自己找出另一片天。
「機車超載是違規的,警察叔叔不知道嗎?」
五月說得好,要是警察先生敢公然違法,這可不是說對不起就可以了事的。
只見警察先生一臉為難,但他不多作考慮,立即下了車,將安全帽卸下置於車身的掛勾上。
「那我們一起走回去吧,今天派出所裡唯一的一台車被派去支援市區的維安活動,是大人物來巡視,我也不能請他們來載你們,只好用走的了。」
他牽著機車,與我們並肩走著,有時我們走得太快,他還會叫我們慢一點,因為他的機車太重了。
我們聽著他的指示,沿著村子邊緣走著,接著來到那一條聯外道路,放眼望去,四周都是田地,茂密的大樹沿著道路兩旁佇立著,有時隨著風兒搖擺,有時調皮的伸下枝枒,輕點我們的頭。
不知道走了多久,前方依舊看不見新的村子的蹤影,往後一看,原本的村子則是消失在一排排的樹木之間,再也看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