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自由家

驚悚的吵鬧之後，現在是將近十名的老人們在我們面前手舞足蹈，每一個老人都使出渾身解數，就為了讓自己成為表現最好的那一個，來獲得我們的青睞。

吃魯蛋的那位老婆婆要表演特技，她學著電視節目的特效，將拳頭硬生生的塞進了嘴裡，她笑得好開心，拳頭再自嘴裡拔出來時，多了一層厚厚黏黏的口水，我好像聽見十二月小小的一聲驚訝。

喝啤酒的老爺爺更厲害了，他會最簡單的花式調酒，拿了幾瓶空的啤酒瓶在手上、頭上丟接，酒瓶有好幾次差點滑出他的手，幸好他的靈敏度還夠，即時接住，將啤酒和不知名液體混在一起，倒在杯子上，遞至我們面前。

沒有人敢喝。阿美婆婆樂得像是得樂透，飛快的將杯子抄走，喝得滿臉通紅，笑得好開心。

雜貨店老婆婆也不遑多讓，她拿出一大堆硬幣，在桌上堆疊成一座城堡，還直嚷嚷著說要將城堡送給我們。也不知道是說錢要給我們，還是語句中的「城堡」要送進我們的心中，讓我們永久保存。

其他老人也是，五花八門的特技，呼聲極高的是阿美婆婆的社交舞，她先是和啤酒爺爺一起跳一種叫做探戈的舞蹈，後來她自己一個人獨秀，一旁的老人幫她配樂，吵吵鬧鬧，好熱鬧。

後來我們才知道，原來這個村子的人口全是70歲以上的老婆婆、老爺爺，他們都是被子孫遺留在這個鄉下，沒有親人供給，全都靠著自家的幾塊田在耕作，有時收成多，就將一部分的農作物運送到隔壁較大一點的村子市場，賺一點零用錢貼補以及當作買種子的成本，唯一的這一家雜貨店，也是偶爾才向廠商進貨。

「我贏了！」表演一結束，大家又爭相搶著。

「不對，我的花式調酒一級棒，大家喝了都說讚！所以應該是我贏才對！」

「我的城堡才是孩子們心中的美麗家園，孩子們一定會選我的！」

「我的嘴巴塞得進拳頭，應該是我比較厲害！」

「妳的嘴巴大關孩子們什麼事？妳要用嘴巴來養大孩子嗎？別作夢了！」

「俗語在說，嘴大就是福，孩子們跟著我，保證平平安安的長大，福福氣氣！」

「都是妳在說！快一點，大家來投票，看誰最適合養這三個孩子——喂喂！別每個都想提名自己啊！快一點，先選幾個出來——」

「嗶嗶！」阿美婆婆吹著哨子，跳了出來，她在正中央轉了個圈。看不出來她原本是個步履蹣跚的老婆婆。

「什麼？阿美，妳要跟我們搶嗎？」眾人大罵。

「搶什麼搶？孩子們都在我家睡過一晚了，當然是歸我養！」阿美婆婆神氣的說著，語末又小聲的說：「孩子們都很乖，肯定也最喜歡我。」

「那不算數！妳自己把孩子們藏了一個晚上，我們都還沒找妳算帳呢！」

「對啊，對啊，小孩在我們村子可是個寶啊，妳自己把寶物擅自納為己有，那是犯法！犯了我們這個村子的法律了！」

「孩子是我帶進村子的，那就是我的，不算犯法！」

「既然妳這麼說了，那我現在就把孩子搶走，那也不算犯法了！」啤酒爺爺不高興的站起身，他滿臉酒紅，搖搖晃晃的就朝我走來，我不由得往後縮去。

我盯著我的手，被老人們刮去的表層皮膚都已經滲出點點的紅色血絲，疼痛加劇，不知道有沒有人願意拿碘酒幫我消毒？

「不行！」有一個老爺爺怒吼，眾人嘎然而止。

「村長，你反對是什麼意思？你要獨佔他們嗎？還是說，你有更好的辦法？」啤酒爺爺醉眼紅通通，他還打了個嗝。

「既然大家都想要養這三個孩子，那麼就只有一個折衷的辦法！」胖嘟嘟的村長爺爺頗有威嚴，但我卻有一種不好的預感。

「是什麼？」眾人異口同聲。

氣氛一度緊繃，我煩惱的盯著村長，五月和十二月卻不像我這樣坐立難安。

「那還不簡單？我們三個每天輪流住一個老婆婆或是老爺爺的家，這樣不是很公平？」

這句話突然迸出，卻不是出自村長之口，大家聞言歡喜欣地的跳起，各個都認同這個說法，我尋聲轉頭，竟然是十二月提議的！

「妳做什麼？竟然跟他們一起湊熱鬧！」我小聲說，變過聲的嗓子在刻意壓低後，聽起來就像爭寵的鴨子，呱呱的叫著。

「他們看起來不像壞人，而且又這麼喜歡我們，如果我們只住在阿美婆婆家，可能會害她引起眾怒，呃，現在就已經引起了。反正我們也不知道要去哪裡，這個村子又很偏僻，在這裡住一陣子應該沒差，對吧！」十二月一付沒什麼大不了的。

「是妳沒有危機意識，還是我小題大作啊？」我瞪著她，把我會的成語都拿出來罵她了。

「是你危機意識過剩！」

「隨妳怎麼說。可是我們真的要每天換一間房子住？又不是在住旅館。」

「有什麼差？」

「差多了，每一天都換不同的床舖，我會睡不著啊。」

「你也會睡眠失調？」

「是認床！」

「都一樣啦，都這麼大……你快十四歲了吧，還這麼哭哭啼啼的。」

「誰哭了？而且我還要半年才滿十四歲。」我別開頭，重重的哼一聲，不再和十二月鬥嘴。

五月的臉就在我面前，他好像一點也不反對，反而是陷入思考之中，難道他還在想昨晚我對他說的話？

信任與不信任？

我頓了頓，小聲的對他說：「我昨晚可能說錯了。」

他揚頭看我。

「或許阿美婆婆不是個抱有純粹善心的人，可是我想我知道她為什麼對我們這些陌生人這麼好了。因為這個村子都是老人，小孩是稀有動物，他們孤寂好幾年了，想要有個家人來疼愛，想要家人來關懷，每天早上都想要為喜歡的家人準備食物，煩惱中餐要吃什麼，擔心晚餐餵不飽他們……我們是不是不該抱有成見的看待他們？」

說到這裡，連我也不反對十二月剛才的提議了，如果我們能安然的待在這裡，躲避警察的追蹤，那麼分一點「身為家人的可能」給老人們，又何嘗不是一件好事？

「我想我大概懂了。」五月懶懶的點頭，他好像有一點思考過度了，現在虛脫的坐在椅子上，有一口沒一口的喝著飲料。

我突然想笑，十二月在旁邊哼呀哼的。

將注意力拉回，村長爺爺正與其他人一樣，睜著老又小的眼睛看著我們，阿美婆婆一臉不情願。

「孩子們，我們還是得尊重你們的意願……你們願意讓我們養嗎？」

五月馬上搖頭，眾人馬上難過的頹下肩，好像正被數十斤的重擔壓著。

「那麼……你們要離開？」村長爺爺問。

「我們希望！我們不是被你們養，而是一物換一物，你們提供吃、住，我們提供勞力，如果有需要我們幫忙的，我們一定會盡力做到好！」

村長爺爺滿意的點頭，其他人欣喜的舉起雙手，各個眼神之中透露出的情緒，好像都一樣了，都準備跳起來歡呼一番。

「孩子們，你們今晚打算先住哪個人的家？」

五月看了我一眼，而我則看了十二月一眼，十二月則看了阿美婆婆一眼。

好吧，難得我們三人又達成共識了。

「如果可以，請把昨晚阿美婆婆借我們住的事情忘記，今天從頭開始，我們打算先住阿美婆婆家，可以嗎？」

阿美婆婆喜出望外，眼底閃著淚光，開心的衝了過來，一把抱住我們，她老瘦的骨頭就壓著我的肩膀，好重又好痛，可是我不想喊出聲。

「當然可以！」村長爺爺點頭，他拍拍桌子，大喊著成交。

然後，我們既像是商品，又像是寶物，買賣雙方都滿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