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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誰為繼承,誰想繼承

每個人都是收拾書桌準備回去,但是我望著自己後來在「十三」匆匆抓來的背包,輕輕如也,除了媽媽給我的二千五百元,以及在外頭闖盪過後覺得非得要一雙好穿耐磨的襪子以外,剩下的是後來才塞進去的那一把白紙。我並不覺得被白紙攻擊是很糟糕的事。

 

但這也是後來才開悟的,所以我只剩下筆。缺一隻筆,上課就像在讀無字天書,不但無法加深功力,更可能耽誤學習良機!

 

可是此時困擾我的,卻不是這件事。

 

這人群一個接著一個的散去,教室外,是陽光照射不進來的小小中庭,我後來才注意那裡種植了大量的花草,有些是當季的花朵,在這初春裡,盛放得美麗,坐在它身旁,彷彿也置身於世外,忘了自己剛剛其實有煩惱。

 

可是當人全部走光,留下我獨自一人時,我才又驚覺,天已黑,夜風鑽過四周的高樓大廈,狠狠的竄入這空盪的中庭,連身旁的花朵都覺得寒冷,花瓣脆弱的垂下,有的甚至已經凋謝,了無生機。

 

我該去哪裡呢?大人們要我們收拾行李,不就是擺明了要我們離開「十三」,但是安排我們進來這間學校卻沒有安身之處?原來競爭力不只是指學業、人際方面,更有靠自個兒本事安排住所的意味嗎?

 

五月呢?幼幼二班就在三班隔壁,教室空盪盪,也無他的身影。十二月呢?

 

他們都有住的地方嗎?他們忘了我了嗎?我們三個被拆散得太開了,都得靠自己的能力在這個學校裡生存,但連下課後也是嗎?

 

好像從我們分班以後,我就是徹頭徹尾的孤獨一人。

 

寒風將我的衣角吹得啪啪作響,也將我吹開了好幾步,好像在推著我,叫我往前,叫我快步走,但我能走去哪?

 

肚子也咕嚕嚕的叫了,風中似乎夾雜了梅納西太太的拿手菜香味,錯覺……我出現錯覺了……是天冷讓我這樣的嗎?

 

對啊,我真的忘了,現在也不過是一月,國曆新年過去才沒多久,但也忘了是多久,總之,冬天的尾巴還在肆虐,初春也只不過是白日裡、陽光下的一絲溫暖罷了。

 

我呆坐在原地,連教師辦公室的燈光也熄滅了,四周黑得不見五指,我的心跳聲竟跳的噗通噗通大響,是緊張,是害怕,突然想朝著空中大嘆一口氣,總覺得此刻的苦境是自己造成的,但我又有做錯什麼了嗎?

 

沒有。我相信我沒有。

 

突然,憑空出現一聲嘻笑,小淨那雙大眼在黑暗中閃爍著光,她揮了揮手在我面前,以為我傻了,一直揮。

 

「妳也在這裡?」我沒有被她嚇到,只是納悶,她不是待在鄺先生身旁?還是她也讀這裡?

 

如果她有讀,一定是高等班了,能跟在鄺先生身旁的,絕對不會是競爭力低下的人。

 

「我本來就在這裡囉!」

 

我緊抿著唇,不想對她的話多作揣度,有時候很不喜歡她說的話,太有自信,就像是溫和的陽光底下會傷人的紫外線,暗地裡傷人於無形。可是這種人也最厲害。

 

「喂,六月,你是在這裡欣賞月亮星星呢,還是在等人?」

 

「在等誰呢?五月?鄺曉香?」

 

「可是今天沒星星耶,月亮也不曉得躲去哪裡了。」

 

「我剛剛也有見到五月了,他看起來挺開心的,鄺曉香也是。」

 

她一連串說了幾句,像自說自答,卻清楚的讓我知道我想要的答案,原來這才是她的目的,她是刻意來找我的吧。

 

「嘿,怎麼不說話?看來我在你心中的形象破滅得很徹底哦!」她嘻嘻笑著。

 

我愈來愈適應黑暗,瞧見她帶笑的臉不含一絲嘲諷,但又別有深意,她大概也看見我的表情了,有些陰沉,連我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

 

「五月……妳在哪裡遇見他的?」

 

「不是我遇見他的。」她搖頭,接著說:「是我特地去接他的,不然他怎麼會有豐盛的晚餐可以吃呢?」

 

我心一突,怪異的感覺在心頭漫開,但我選擇忽略。

 

「所以,既然你可能不是在等人,也不像在欣賞星星月亮,那肯定是中庭的花朵太漂亮,以致於你捨不得走,因為在夜深人靜,更能瞭解花朵的靜謐之美,我說的沒錯吧!」她挨近,就著一朵夜裡仍盛開的花朵嗅了嗅,直呼好香。

 

我瞪著她的側面,一點也不喜歡聽見這些話。

 

我小聲的回了句:「那妳來這裡做什麼?也是來賞花的?」

 

「當然不是,我只是來關心一下你今天的進度。如何?老師教得都還好吧?同學之間讀書的氣氛是不是很特別?」

 

她轉而坐在我身旁,我們靠的不近,我卻聞得見她身上傳來的清新氣息,她好像剛洗完澡,可是這離下課也不過十幾分鐘,她怎麼就能這麼快就洗完澡?

 

「還好。」我簡單的回答。

 

任誰也不會這麼笨的在一個敵人面前說我今天上課的進度是零,簡直是雞同鴨講,只得無字天書一冊!

 

「是哦,我也覺得你應該是可以應付的,幼幼班真的是幼稚園等級的,我猜你大概待個一個月左右,就能升中等班了,雖然中等班的程度是比較難一些,但對你應該也不是難事才對!」她笑得更開心了,說的話聽在我心裡卻像一根針,雖小卻刺得我疼痛不已。

 

她是真心的,還是故意的?

 

「五月在哪裡?」我不想再跟她瞎扯了,我現在只想知道五月的下落……

 

「你真這麼想找到他?」小淨的語氣突然變了,她冷冷的壓低聲調。

 

「他在哪裡?」我又問了一次,直覺自己的氣勢絕對不能被她壓過,可是一開口,卻又本能的弱了下去。

 

「你還是放棄吧。」

 

「什麼?」

 

「這間學校是爸爸一手創立的,在這裡,依賴是大忌,你過度依賴五月和鄺曉香,對你不會是一件好事,你該獨立了,人生不是三個人的,他們不可能永遠陪你一輩子,你必須自立自強,你必須培養自己的競爭力!」

 

我狠狠的瞪著她,卻又突然驚醒,因為被她說到心崁去,所以惱羞成怒,但這也不能怪她。

 

心池一陣波濤洶湧,依賴五月的感覺一直都在,本來想說如果我遇到他,要跟他說那傲驕鄺築的事,他也一定會對那一把白紙感到一點興趣,接著會對我說他今天上的內容和他以前看的兒童教育DVD有什麼不同,畢竟幼幼班是幼稚園等級……

 

「嗯?你還沒聽懂?」我低著頭,小淨竟也跟著低下頭,一雙閃亮的大眼直視我,她似乎不懂什麼是畏懼,什麼是禮貌,她也只有自信,一身的自信,環繞著她,使她在這夜色中,閃亮逼人。

 

「……我是這樣的人嗎?」

 

「一無所知,缺乏自信,愛黏人,自悲感旺盛,自以為是,胡思亂想──」

 

「停!」她馬上打斷,阻止我再繼續說下去,但我還有更多,像是把無聊當趣事,以為突變才是正確,憤世嫉俗,不爽鄺曉香有爸爸的姓,更在一天之內就討厭起鄺築這個人,因為他的優秀以及好人緣……

 

「停,別再說你自己的缺點了。」

 

小淨舉雙手制止,雖是無奈的口氣,卻又帶著盈盈的笑。

 

「六月,知道自己的缺點是好事,但不必一一曝露!你要學會的是發揚你的優點並掩蓋你的缺點,因為瞭解自己的脆弱,才會變得堅強,每個成功的人都是這樣走過來的。」

 

五月肯定是欣然接受這個挑戰了,鄺曉香本來也不是屬於我們這一類的,所以她輕鬆便能應付。

 

可是,我怎麼能這麼簡單的說變就變?

 

我是人啊!

 

「我不想改變我自己。」我開始厭倦自己的突變,怎麼還能有勇氣接受改變?

 

他們總說脆弱能變堅強!從後面追上的人才可怕!可我也不過是個文明之下的文盲,賣弄自己懂得一點英文字母,出去闖盪幾十天就以為自己瞭解這個世界,難道我就是脆弱的人?難道我懂得改變就會是從後面追上的人?

 

「又想太多了!六月,從你糾結的眉頭,我大概就猜出你在想什麼了。」小淨迅速的抬起食指,竟輕鬆卻蘊涵力道的彈向我眉心。

 

痛!身體上的痛,心靈上的不適造成的痛!

 

「什麼都別想,就照著你的欲望走,你想離開這裡,你就得從高等班畢業。你想擁有自己的人生、操控自己的人生,你也是得從高等班畢業,不然,你什麼人都不是,說自我沒自我,說自由更沒自由,身心都無法得到最高的滿足,那人生還有什麼樂趣可言?」

 

「妳是刻意來鼓勵我的嗎?」不知道為什麼,小淨整個人變得比月亮還要亮了,好像今晚的星星、月亮都消失了,是因為把光芒都借給小淨,然後她會像天使一樣,帶領著我……

 

她突然輕笑,又恢復以往的別有深意。

 

「我會是這樣的人嗎?」

 

「不然妳為什麼會──」

 

「因為五月,哦,他說他叫麥克,五月這個名字他丟掉了!」

 

她說得極快,我還沒反應她說的話,又接著說了:「是他要我來告訴你,『兄弟等於敵人,敵人等於競爭力』,這麼幾句話,我完全的傳達給你了哦!」

 

「那是什麼意思?」

 

「哪有什麼意思?」

 

「他說他不要當五月了?他說兄弟是敵人?妳不是說他晚飯吃得很開心,那為什麼他說出這些偏激的話?」

 

我有一種不好的預感。

 

「很簡單啊,太簡單了,這意思是說,他向你下戰書了,從高等班畢業的人,繼承爸爸事業的人,絕對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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