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自由家

我的兄弟姊妹們和我一樣，是這個世界的文盲，不懂文字，書本在我們的生活之中是個多餘的存在。所以在我們的圓柱屋之內，一本書都沒有。

如果在外頭有人知道我們的存在，大概會好奇我們的生活是怎麼構成的。其實很簡單。看連續劇的時候，我們靠聽力和人物的舉止來判斷劇情的發展；玩線上遊戲則是憑著直覺摸索；而其他的一切，真的是由『玩』來組成。

我寧願自己是住在外面的人，擁有一張身份證，一張學生證，還有一張健保卡。我可以在九月的時候入學，過年的時候可以和家人圍爐，生病時可以大剌剌的到醫院就診。然後重複著開學、結業式。接著我會升學。如果我判斷的沒錯，我現在應該是讀國中一年級的年紀了。

當我看著兄弟姊妹們真的沉溺在逸樂當中，我就想到以前的自己，那段清晰的記憶正如浪潮打在心頭，有時候我也在想，為什麼我會突然發現了這一切，為什麼我是唯一厭煩生活的那一個人？我想我可能是想法突變種。

我盯著五月，他正專注且著迷的看著兒童教育DVD，我不明白他為什麼獨愛那一套光碟，而且我們不是兒童了。常識，是……我們是需要常識，但如果我們永遠都待在這裡，學了常識又如何？

我本來期待他和我一樣，突變。可是他沒有，我的期望落空，連帶著情緒也低落，做什麼事都軟趴趴。不過這大概也和昨天花了太多時間清理游泳池有關。

當他看到了兒童該遠離火源的畫面時，我放棄了對他的凝視。梅納西太太開始在廚房準備晚餐，平常喜歡待在廚房看她料理的小胖子竟然不在，這實在太稀奇了。

我拖著緩慢的步伐晃到了廚房，看著梅納西太太忙東忙西，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幫上忙。我想到我昨天的計劃，如果她答應了的話，我的生活就充滿了刺激，而且我就不算是文盲了！

「我可以幫什麼忙嗎？」我看著空盪盪的餐桌，或許我可以幫忙擺個餐具。

她驚訝的看了我一眼。我對於她的互動幾乎都是處在被動狀態，這也難怪了。

不等她回應，我就自動自發的擺好碗筷。

「你有話就直說吧。」她那洞悉的眼神看得我不舒服。

但我也很生氣，我的行為這麼容易被看穿。大概是我的體內沒有一點墨水，什麼都不懂，什麼都不會，才會讓我變成這麼簡單的一個人。

「我有事想請妳幫忙……」我頓了一下，這沒什麼難以啟齒的。「是有關英文的事。」

「英文？」說到她的母語，她的臉色果然變了，好像有讓她小小的高興了一下。

「對，我想請妳教我英文。」我再補充，「就從怎麼寫英文開始，好嗎？」

我希望我的臉上全寫滿了誠懇，就像卡通人物一樣，眼珠會閃閃發亮，充滿著水光。如果她答應了，這將是我人生邁向豐富的轉捩點。但是她若不答應呢？我是不是又要回到原點？

不，我會另外想辦法！

她在思考，一下子將眉頭打結，一下子又微微揚起嘴角。我想她是在從她的有限權力當中找出漏洞。我不知道她這個煮飯兼打掃婆的規則當中有沒有一條寫著：不准教授孩子們任何語言。或是另一條更明確的規定：禁止學習。

我等待她的答覆，一分鐘過去……五分鐘……她的表情一直凍結在剛才的樣子，要不是紅燒魚發出怪異的焦味，她一定還會繼續著。

在將紅燒魚起鍋時，她好像做了個決定。

我思考著梅納西太太的一切。她是美國人，三十八歲的年齡足夠當我媽媽了，從我出生到現在，她彷彿就已經在這裡工作了。她對我們的一切瞭若指掌，我不相信她在看見我的迷茫之後還能無動於衷。除非她是個冷血無情的女人。

「該吃飯了。」她大聲說，將一道道佳餚擺上桌時，她一眼也沒有瞧過我，好像完全忘了我的存在。

我知道我失敗了，她果然被規定限制，我的想法幻滅，『玩』又將再一次充滿我的生活，我會一直、一直『玩』到八十歲，一直到老。

我失神的坐在位子上，有一口沒一口的吃著飯，我感覺五月曾瞄了我一眼，而其他人則是快樂的吃著晚餐。

唉，人如果沒有了慾望，連吃飯也索然無味。

我提早結束了晚餐，眼神再掃過每一個人，他們是如此快樂……無知的生活真的就讓他們這麼滿足？他們就沒有慾望，沒有感到厭煩？

可惡。

我不會就這麼認輸。我的人生還長得很，過去的十三年，我沒有選擇，但是接下來的無數個十三年，我會拼下去，這個辦法行不通，我還有其他可行辦法！

我可以逃出去，我知道外面有一條聯外道路，就緊鄰著每幢樓房往外延伸。如果我在那條路上被逮，那麼下一次我會改路線，那片未知的樹林會是我的目標。

在我鬥志高昂的當下，我感覺到身後傳來了腳步聲。這不合理，在這吃飯時間裡，我的兄弟姊妹們通常都會將餐桌上的菜吃完了才解散，而開飯的時間也僅是一分鐘前，會是誰跟在我身後走出廚房？

我疑惑的回頭，梅納西太太就站在我身後幾吋之處，我驚訝不已。

「我可以教你英文，但你得學會怎麼拿筆。」

我覺得我快飛上天了，這就是希望吧！

我的未來，我的生活，好像終於要改變了。

「謝謝妳，梅納西太太！」

接著，我開始想著我，肚子裡會裝一點洋墨水，在每個人都先學中文的情況下，我變成了例外，先學會了英文，然後未來閃閃發光。

「什麼時候開始學？」我好興奮，恨不得現在開始。

「不是現在。」梅納西太太突然變得嚴肅，她那淺藍色的眼珠就像是施展了魔力，讓我對英文、外國產生了一些好奇。

「你必須先學會怎麼拿筆、寫字。」她拿了一隻筆給我。

那隻輕盈的筆落入我手中，冰涼的觸感和光滑的外表讓我覺得訝異，這就像是一根針放大n倍後的原形嘛。

我輕鬆的把玩著那隻筆，但它總是不肯乖乖就範，時不時的就從我手中飛出去。

「我希望你在三天之內能夠熟悉拿筆的方法，這樣就比較好進行下一部分的寫字練習。」她遞給我一個挑戰的眼神。

沒錯，我現在學拿筆、寫字是晚了很多年，但是沒人說過長大再學是不好的。電視常說『活到老、學到老』，我不過是13歲的年紀，還怕學不會？

「沒問題。」

          我對自己有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