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座城市很大,十二月帶我們離開灰塵紛飛的大馬路後,彎過無數條熱鬧的街頭,轉而踏上了林蔭優美的大道,路上的行人各個一臉漠然,儘管與我們擦身而過,也的確像對待陌生人一樣的對待我們。
時間已接近正午,灼熱的太陽烘烤著行人,地上泛著蒸蒸熱氣,十二月大喊吃不消,二話不說的拉著我們到最近的公園,一個快步,她就像個惡霸一樣,罷佔了噴水池旁的八角亭。
中午的公園沒什麼人,只有小貓兩三隻以及小狗一隻,牠們友好的漫步在公園步道中,比起陌生人,牠們注視我們的時間,竟然比我想像中的還要長,好像我們才是怪胎,牠們是正常的。
噴水池噴灑的水花有幾滴化成了珠狀,飛越了空中,直直的落在我本來要坐的石椅上,化成了冰冰涼涼的水漬,我只好換個石椅坐。
我開始打量公園的每一項設施。聽說文明帶來的,是人與人之間的藩離,不認識的兩個人,只能以冷漠相視,連個笑容都吝嗇給予。
這些都只是世界的一方角度,當我逐漸滲入這個世界時,會不會,有違我的期待呢?
五月要我別想太多,他說既出之則安之。
十二月則嘲笑五月亂用成語。
「要找住的地方沒那麼簡單,搞不好,今晚我們就得在公園睡的說。」十二月拍去大石桌上的灰塵,還指明這張桌子是她晚上可能的睡床。
「妳不會睡地上啊。」五月冷哼,當真開始找起可以睡的地方。
他們都太消極了,現在日正當中,離夜晚還有好幾個小時,說不定能找到好睡的地方啊,何必屈在這裡忍受寒風刺骨?
「我為什麼要睡地上?」十二月眉毛挑得高高。
「因為妳年紀最小。」五月竟然也找個不是理由的理由來搪塞。
「呿,神經病。」
於是兩人大眼瞪著小眼。
「鄺曉香,妳知道梅納西太太住在哪嗎?」我問。自從獲得自由後,我最想去找梅納西太太還有媽媽,雖然她們都可能幫助我們,提供吃住,但是前提是找得到她們。
「我怎麼可能知道。」她轉了個頭,瞪著我。
「一點線索都沒?」
「如果要以現實面來說,她可能不住在這座城市,而她住的那個城市我們也不清楚,那就像是在大海裡摸針了。」
「那其他層面呢?」
「就幻想面來看的話,她就近在咫尺。」她隨意指了公園附近的高樓大廈。
像機器人般魁梧的大樓雙雙擋去了些許陽光,要不是太陽就在正上方,或許連公園都是黯淡無光的。
「那還是沒轍。」五月說。
「對!」十二月笑著說,她難得和五月意見相同,不過一說完話,她又馬上與他互瞪。
我們之間開始瀰漫著低落的氣氛,在公園待沒多久,十二月就以該買午餐為由,跳呀跳的跑出了公園,消失在我們的視線當中。
「她會不會丟下我們,自己回家去了?」五月一臉警備。
「不會,她要是想落跑,早在下山後就先跑了,不會等到現在。」我知道五月不是不相信她,只是人處在險境當中,思考自然也就趨於黑暗。
人心是險惡的。當然也有良善的,只是他不能確定十二月的心。
但我選擇相信她。
五月突然扭抳了一下,支支吾吾的說:「六月,你是不是也想去找你媽媽?」
「嗯,可是我不知道她住哪。」
這個世界這麼大,城市多得數不清,要找到她談何容易。
若是她知道我們逃了出來,會來找我們嗎?
沒一下子,十二月果真回來了,她拎著一小包熱食,全都擺在石桌上。
「魯肉飯、雞肉飯、白飯,一個人挑一樣。」她雖這麼說,但是她已經先挑了魯肉飯。
「白飯怎麼吃?」五月與我面面相覷,剩下雞肉飯和白飯,挑哪一個都不是,難不成一起吃?
「你沒聽過,誰知盤中飧、粒粒皆辛苦,這句話嗎?嬌白嫩滴的白米,又香又甜,不僅能填飽肚子,還能感謝作農先生,一舉數得耶。」
「沒有。」
五月打開了雞肉飯,把一半的配料夾到了白飯上頭,然後將雞肉飯推給我,自顧自的吃起起來。
我還不覺得飢餓,可是看他和她吃得唇齒飄香,我的口水竟也不知不覺的分泌並且張開的嘴角旁溢出。
於是我們三下作二下,把飯吃得不留餘粒。
吃飽飯後的閒聊是這樣:
五月還是一臉不高興,「妳怎麼有錢買飯?」他大概是不滿只吃到一半配料的白飯。
「那是我的私房錢啊,不過全花光了。」她把小包包裡的東西都倒了出來,除了清潔用品之外,還有幾包衛生紙,一毛錢都沒有。
「花光了?妳到底買了什麼?」五月懷疑她不只有買飯而已。
「飯啊。」
「就只有飯嗎?」
「對啊,不然咧?」
「妳到底有多少私房錢?」
「五十元。」
「啊?」這下子連我也驚訝了。
「二十元的魯肉飯、雞肉飯,再加上十元的白飯,這是我的極限了……」她苦著一張臉,好像料準我們會為了吃與她吵架。
五月翻著白眼,不再多說話。
比起五十元,雖然我們擁有五千元,可是該怎麼運用還是個問題。
「我知道你們都在嫌棄我。」她扁著嘴,慢慢的將石桌上的東西收回包包裡,我現在才發現她的包包很可愛,粉色系的皮質上繡著一隻可愛小貓咪,而小貓咪高興的漫遊在草原上。
包包是如此外表,那是不是表示擁有它的主人,也是帶有一點夢幻想法的?
十二月是個女孩子,又是剛進『自由之界』不久,凡事總是生疏又帶點害怕,很擔心我們排擠她。
五月打算說什麼,但我搶先他一步。「以前有,但是現在已經沒有了,我們現在同一條船上的戰友,該共患難、共甘苦。」
她臉上的神情有些舒展了,可是也沒見她開心到哪兒去。我是實話實說啊。
五月捏了我一下。
「噓。」我還以為五月是怪我說錯話,可是他食指擺在唇上,噤聲的樣子令我心一驚,膽怯怯的四處張望,就怕是什麼壞人要襲擊我們。
公園外走進一名警員,他腰上有配槍,雄糾糾氣昂昂的踏立在步道上,那雙正氣凜然、戒備十足的神情令我往後縮了幾步,連氣都不敢大喘。他會不會是來抓我們的?
十二月也擠在我們身旁,一語不發的。
五月鎮靜,還叫我別靠他那麼近。
警員先生經過了八角亭,那掃毒犯罪的眼睛就這麼釘在我們身上,有那麼一刻,我以為他會掏起槍,一邊斥喝一邊逼近,要我們舉起手,然後叫Freeze!之類的。
我聽得見我們三人的心跳全聚在一塊兒,碰、碰、碰的叫著,十二月的心跳聲可能是在說「別來、別來!」;五月的則可能是「盡可能裝作沒事一樣!」;而我的呢,大概就是這樣了,「我要不要舉起手來?」
時間彷彿靜止了,警員的手慢慢的移到腰際,他的臉上出現一絲遲疑,十二月發出貓叫似的驚呼,五月的心跳漏了一拍,而我死咬著唇,打算在他拔槍之前閃躲,能閃一秒是一秒。
可是為什麼我們會這麼緊張?我們又不是壞人,也不是通緝犯呀。
警員突然嘆了口氣:「小朋友,今天不是假日吧,不能常常蹺課呀!」然後搖著頭離去,而他那摸著腰際的手一直在搔著癢,搔得很賣力。
他嘴裡還嚷嚷著:「現在小孩子真是不學好,唉,這大概跟家庭環境有關吧,唉,可憐哦。」
我們全呆在原地。
「咳、咳、咳!」不知道是誰突然咳了好幾下。
「咳、咳、咳!」又是誰,又咳了好幾下!
「喂,你發什麼瘋啊,又不是在拍警匪片!」十二月瞟了我一眼。
五月隱隱笑著。
我看著自己,發現我的兩手舉得高高,全身僵直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