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醒了,她是自然醒的,才不像我,在寒冷的冬天裡還被潑冷水,雖然後來隨從之二拿了吹風機在我身上吹呀吹的,熱氣騰騰,衣服卻乾得特別慢。

 

四個隨從之中,有三個出去了,也對,看守二個孩子,總不可能勞動四個大壞人吧?

 

我趁著隨從之一在打瞌睡之際,輕輕的、慢慢的挪動屁股,蹭著地,終於與十二月並排坐著,她的臉色看來似乎不怎麼好。

 

「你覺得被綁架,臉色會好到哪裡去嗎?」她瞪著我。

 

「他們應該不是壞人吧?」其實我也不是很確定……尤其是隨從之二,他說了,如果我肯配合,就能去愛達荷……

 

「壞人的臉上絕對不可能會寫我是好人。」十二月一臉陰驁,要不是她的手被綁著,她肯定會伸手打醒我,肯定會的。

 

「也不會寫我是壞人啊。」我沒力的反駁,老實說,連我都不相信我說的話。

 

「你被洗腦了,蠢蛋!」十二月別開頭,「壞人說的話都是甜的,但是從來就不是好的!」

 

「妳為什麼會這麼說?」我看著她的側臉,的確,在逃跑的時候,她明明還很冷靜,現在卻顯得有些心浮氣躁,難道她以前曾經也被綁架過?

 

「我見過那個老大。」

 

「原來妳認識他?」

 

十二月的手是被綁在前方的,比起我,她可以坐的直挺,也可以駝背,而我因為手被由後綁著,所以一直都只能維持同一個挺胸的方式,腰痠了,被綁住的皮膚也被粗糙的繩索磨得紅腫、發癢。

 

「才不是!」她坐立難安,手指無意識的搓揉著。

 

「那他是壞人嗎?」我對那個『老大』的長相還有印象,滿臉的白鬍子,布袋嗓音,要是那雙眼再和藹一點,就很像聖誕老公公了。

 

「我以前也見過他——在我被綁票的時候——」她說得很小聲,有幾句話還混在一塊兒,含糊不清的,但是我還是聽清楚了。

 

我張口無語,一時之間還無法消化這幾個字……所以、所以她才……會在被綁架的時候……這麼冷靜?因為以前真的被綁架過?因為是被同一個人?

 

「第一次的時候,剛好是我第一次獨自走路上學的時候,我還記得我剛轉過巷口,一雙大手就將我撈了起來——我被丟進車子裡,裡面都是凶神惡煞,而現在這個老大就坐在我身旁,負責將我綁起來!」她低著頭,輕聲輕語的,也不知道是不是想起過去的恐懼,還是擔心說話太大聲會驚醒偷睡的隨從之一。

 

我不敢出聲,就怕說什麼都是錯的。但是她說「第一次」,這是不是代表還有第二次、第三次……我有一點後悔與她爭辯這些大人是壞人還是好人了,因為她內心存有恐懼,那不是輕易就能磨滅的。

 

身為哥哥的我,現在是該安慰她的,即使我的腰很痠,我還是用我的肩膀輕輕朝她的肩膀一撞,給了她一個笑容,對,擠出一個最誠摯的笑容。

 

「當我第二次被綁架的時候,我已經不再走路上學了,身邊有一兩個保鑣,可是他們還是能潛進校內,把正在上體育課的我擄走——」她嗓音有些變調。

 

我不由得皺緊眉頭,沒想到在外面世界享受自由的十二月,竟然有如此可怕的遭遇,這麼一來,我不得不收起一些壞態度,得對她好一點了,讓她知道在外面世界裡,也還有我和五月這兩個哥哥可以幫她。

 

十二月轉頭看我,她的眼裡,沒有我預期中的淚眼朦朦,更別說是紅腫了。

 

「我說完了。」她說得雲淡風輕,剛才那麼投入她的劇情當中,此刻脫離的飛快,令我措手不及。

 

我想我應該說點什麼才對。

 

「那……妳第一次是怎麼逃跑的?」怎麼說……該慶幸這次綁架是她的第三次而不是第四次嗎?不對,這樣想也不對。

 

那下午在廟殿外被壞人抓走,這算綁架嗎?不算吧?畢竟哪有綁架犯會請被綁架的人吃蛋糕?

 

「他們放我回去的。」

 

「贖金呢?」

 

她比了個零。

 

「不要贖金?那要什麼?他們綁妳去做什麼?」

 

「現在這個老大在那時候還不是當老大,但是當時的老大有一個理想,他希望能成立一個小孩馬戲團,所以他專找有錢人的孩子下手,把他們抓來,訓練,培育,然後四處去公演。」她又更小聲的補了一句:「愚蠢的爛理想。」

 

「有錢人的小孩?妳也是嗎?」她說了一大堆老大不老大的,究竟『老大』指的是什麼?

 

是我想像的一群穿著特定顏色的人嗎?可是聽十二月說,以前的『老大』是想組一個馬戲團耶。

 

「我爸——我們的爸是有錢人,你該不會不知道吧?」

 

「哦,一時之間忘記了。」

 

十二月有意無意的瞟了我一眼,繼續說:「後來我趁隙跑了。」

 

「那第二次?」

 

「他們的老大換人了,就是現在這個老大,他的理想更蠢,他想開一間工廠,希望找一些童工……他完全不想繳勞保……」

 

「那妳又怎麼脫困的?」

 

「一樣,趁隙跑了。」

 

我小心翼翼的問,「趁隙?是什麼樣的小縫隙嗎?」

 

她的眼神突然尖酸的殺來,我嚇了一跳,不小心發出一聲尖叫,這叫聲不大不小,剛好讓偷睡的隨從之一醒來,他揉著惺忪的眼,先朝門上看看,接著才看向我們,我緊閉雙唇,連話都不敢說了。

 

見我們沒有偷跑的舉動,他又舉手托著腮,繼續睡了。

 

「那妳覺得這一次,他綁我們要作什麼?」我又啊了一聲,「會不會他注意妳很久了,前面兩次都讓妳跑掉了,所以這一次……他非逼妳就範不可?」我飛快的瞄向隨從之一,很好,他沒有醒。

 

「我不知道。」她的表情並沒有比較和善,好像我剛才說錯了什麼話似的。

 

「五月會想辦法的。」我安慰她,目前也只有這個辦法了。

 

「我發現,你很依賴五月。」

 

「有錯嗎?」

 

「沒有。」

 

我一度以為她是在嫉妒,可是看她的表情也不像。

 

「對了,那妳可以跟我說,妳在跑走之後,是怎麼被抓到的嗎?」

 

「沒路了。」

 

「所以我們跑錯路了。那時候應該繼續直直的跑,不應該轉彎的。」

 

「嗯。」她靜了下來,害我也不好意思再煩她,只好自顧自的打量這間房間,這裡不像是儲藏室,但也不像是套房,一套像樣的傢俱都沒有,也沒有窗戶,四角形的空間瞬間騰大,只有二個孩子、一個大人。

 

隨從之一的呼吸聲很大,他不是在打呼……至少不是我以為的那種豬式鼾聲。

 

「喂,問你個問題。」

 

「好。」只要她別問我後不後悔離開『自由之界』,我什麼問題都會回答她。

 

「梅納西太太是個什麼樣的人?你和五月都那麼喜歡她,難道她是個超越親生媽媽的存在嗎?」

 

「嗯……超越、存在什麼的,其實都很難形容,老實說我也不是很肯定,但是她改變了我和五月,帶給我們太多原本沒有的觀念,所以我很想見到她。」

 

「喔。」十二月沒有再問下去。

 

門開了,這扇門像是年久失修,每打開一吋,它就會發出慘叫,開門的人很沒耐心,受不了這吵雜的聲響,索性大力一推,它只哀嚎的撞上牆,暫時失去了知覺。

 

跨步進來的是『老大』,他一身紅,頭頂上也戴上了紅色三角帽,果真像極了聖誕老公公。他輕咳了一聲,隨從之一馬上驚醒,嚇得跌落地,瞧見『老大』蒞臨,趕緊恭恭敬敬的走近,低著頭,喊了他一聲。

 

「怎麼能把小朋友們綁成這樣呢?快,鬆綁!」

 

隨從之一嚇死了,抖著手,緊張再緊張,怎麼樣都無法幫十二月鬆開繩索,老大身後的隨從三人見狀,一邊嫌棄他沒用,一邊上前幫忙,當束縛解開時,我突然覺得世界是美好的,自由也是美好的。

 

      我笑著看向十二月,她卻低著頭不與『老大』四目相接,我立刻會意,這場與『老大』抗爭的戲碼,只好由我出場了,但願他是個講理的人,畢竟,他都將我們鬆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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