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五月坦白了。

 

他說他生氣的原因是自己沒有辦法幫我們脫離險境。你看你看,他又是這種想法,上次在自由的圍牆上,他就推了我一把,想讓我自己離開,這次呢,則是把大家沒辦法脫困的錯歸究在自己身上。

 

這是自我責任太重的關係嗎?還是這就是軍師的通病,動腦的人如果沒有適時動腦解救大家,就會覺得自己不配擁有動腦的資格。這可是天大的笑話了!

 

他在說的同時,我忍住不打斷他,結果他啪啦啪啦的,一邊噴著口水,一邊激動的說著。

 

原來當我和十二月被抓走以後,待在房間的他立刻跑向與我們相反的方向,打算離開旅社向外求救,可是明明不大的旅社硬是困住了他,他花了一些時間才找到了櫃檯,正巧看見一台警車駛過,他想呼救,卻被花小姐抓住,於是很倒楣也很可憐的,過了一整夜,與我和十二月相同的囚禁之夜。

 

負責看管他的花小姐並沒有打他或是罵他,只是請他乖乖待著,然後,天亮的光滲入窗戶沒多久以後,阿直就把他們帶到我們面前。

 

我是很想在意五月待的地方竟然有窗戶,可是五月現在很苦惱,我又怎麼能拿這種雞毛蒜皮的小事來煩他?

 

「其實,現在這樣也沒什麼大不了的。」我試著用輕鬆的口氣安慰他。

 

他沒聽進去。

 

「有錢可以拿,又有得吃有得住,這不是很棒吧,暫時解決了我們的困境啊。」我用肩膀撞著他,把十二月剛才對我作的鬼臉全使了出來,只為博君一笑。

 

「你真這麼覺得?」

 

「當然,明天我們去向花小姐要回500元吧,那可是我們的身家財產呢。」我笑嘻嘻的說著,又借了一句十二月剛才說的話。

 

五月嘴巴呶了呶,最後釋懷大笑,「應該也要向他們要精神賠償!」

 

見他開心,我也更開心了,笑都止不住,「精神賠償又是什麼?」

 

「就……是那個意思。」五月說他懶得解釋,我猜他自己也不清楚。我就不信他看了好幾年的兒童教育DVD會提到這四個字。

 

我們的笑聲持續了好久,嘴角都痠了,好像很久都沒這麼笑了,然後有聲的笑漸漸轉為默默的笑聲,我感覺得到身旁的五月笑得快岔氣了,身子抖呀抖的。

 

「那你覺得,我下午的那些瞎掰,還行得通嗎?他們真的相信了嗎?」我有一點在意十二月中午離開前誇獎我的話,雖然五月才聽見後半段,不過這樣就能評論了吧。

 

五月收斂了些笑容,盡量的擺出嚴肅審慎的態度,他看著我,說:「你從哪學來那些話的?」

 

「電視上。」

 

「說話的神情呢?」

 

「電視上。」

 

「你沒有偷偷練習過?」他不由得一臉質疑。

 

「……可能……夢裡有過吧。」我傻笑,雖說不上是得心應手,但至少擺出的神情有八成像,對吧、對吧?

 

噗哧一聲,五月又笑了。這次肯定是笑我蠢。

 

「先別笑啦,我還有個問題,為什麼你們都知道我在想什麼?」如果五月和十二月都懂我在想什麼,那像花伯伯這樣社會經驗豐富的大人,肯定也看得出來我是在騙人了。

 

「你不是常常說這叫做默契嗎?那就肯定是了。」正經的五月大笑的時候,真的很令人生氣。

 

好不容易等他笑完了,他才拍拍胸,順順氣的說:「你這樣很好了,他們全都相信了。」他還刻意壓低聲音。

 

我們都知道隔牆有耳這個道理,於是我也小聲的回著:「真的嗎?」

 

「真的。」他總算恢復正常。

 

我發現我早就沒有笑了,原來都是他害的。

 

不過待他很正經的稱讚我時,我心裡小小的笑了一聲,這不能算是成就,可是一股滿足感正盈盈上漲,我相信我如果再待在外面久一點,心靈應該會更充實了。

 

所以這一天的夜晚,我們在悶悶的笑聲中沉沉睡去,而我也忘了洗澡。

 

隔天一大早,十二月頂著熊貓眼破門而入,她牽怒的將我們搖醒,當她發現我的衣服還是昨天那一套時,她趕緊摀著鼻子,惡狠狠的指示我趕快去洗澡!

 

我睡眼惺忪的,抱著一疊衣服,在走進浴室時踉蹌一次,站穩後,打開蓮蓬頭後,又因為冰涼的水流過腳背而嚇得驚醒,再次搖搖晃晃,差一點就跌倒了。

 

我趕緊切換成熱水,待蒸蒸熱氣撲上我的臉頰、溫暖我時,我終於醒了。早晨洗熱水澡,這還真是一種新的體驗,既舒適又具有醒腦的作用。尤其是在這種寒冷的冬日。

 

「快快快,花小姐叫我們去櫃檯集合了。」我在浴室裡就聽得見十二月的聲音,早上的她聲音宏亮,雖然頂著熊貓眼,但是元氣十足。

 

「妳沒有睡?」我忙著擦乾頭髮,這次換五月幫我找吹風機,他說晚上找不到的東西,有時候隔天早上就會出現了。

 

「我睡不著!」她怒氣騰騰,我趕緊閃一邊,加入尋找吹風機的行列。

 

果然,在某個櫃子裡的隱形抽屜裡,找到了一台迷你型的吹風機。太詭異了,一般來說,吹風機會被藏得這麼隱匿嗎?

 

「這裡的床太硬、浴室太爛、房間太髒、枕頭都是怪味道、連台電視都沒有,你、叫、我、怎、麼、睡、得、著!」她跟著我們繞,最後停在我們耳邊,聲音大的有如喉嚨直接跳出,像個喇叭,叭叭叭叫著。

 

我們皆被她一大早的怒氣給震住了,手腳都不敢亂動,五月似乎想發作,又要拿出對她冷漠的那一套,但是我即時用眼神制止他,只是輕輕的將吹風機拿起,找到插座,飛快的吹乾頭髮。

 

我看了櫃子一會兒,正猶豫要不要再將吹風機放回去時,五月果然冷冷的開口了。

 

「因為是一個人,所以妳會吧。」

 

喂喂喂,我們都落難,成了這步田地,怎麼他和她還沒合好?

 

「誰怕了?」十二月不甘示弱,往前一步,與五月怒目相瞪,她的身材比五月略高一些,她馬上意會到這一點,得意的勾起嘴角。

 

「如果妳不怕,明天就不要再一大清早就闖進別人的房間裡,更別頂著一頭熊貓頭出來嚇人。」

 

五月驚人的諷刺之語一出,我立刻發現十二月的頭髮也是一頭亂。我不敢介入他們之間,只是匆匆的將吹風機放在桌上,這麼一來,晚上還要用時,就不用再翻翻找找了。

 

「你算了,他們在等我們了,趕快來櫃檯吧。」她氣結,但沒再跟五月口舌之爭,她一定是秉持著好女不跟惡男鬥的原則,更何況對方還是同父異母的哥哥。

 

她率先走出去,我拉著還不想動身的五月,將整個房間繞了一圈,確定沒有什麼貼身的東西落下,或是該帶的卻沒帶的,之後,趕上了十二月,一起抵達櫃檯。

 

Good Morning!孩子們!」花伯伯朝氣勃勃,特意用英語與我們打招呼。既然他知道我們懂一些英語,為什麼不會疑惑,孤兒不會中文反而會英語?

 

說這個花伯伯少根筋,可能會更合適,大概他腦袋裡裝的都是聖誕老公公。此刻他的裝扮,與昨日不大相同,但是仍然一看便知,他又是在模仿聖誕老公公。

 

「你早,花伯伯。」我客氣的回著,沒想到大家突然有一瞬間的凝結。難道我這樣回應不對?

 

最後,花伯伯笑著點頭,「現在,早上七點鐘,在寒冷的冬日,起床是一件很困難的事,不過,為了聖誕活動,我們不得不早起,因為,我們的目的地是在遙遠的那一方!」他指著一個方向。

 

誰知道那是東南西北的哪一邊了?

 

「孩子們,準備好了嗎?」他輪流盯著我們每個人的臉。

 

我猶豫了一下子,決定不開口,點頭就好。

 

結果,十二月超級沒默契的,沒好臉色的說:「早就好了。」

 

她沒好臉色,大家也沒好臉色,各個都像是被挖起來似的,只有我和五月以及花伯伯,睡得很飽的樣子。

 

「很好、很好,十二月的精神看樣子也很不錯!」花伯伯滿是慈愛的說著,好像已經把十二月當成他的女兒或是孫女了,連她的口氣差,都裝作沒聽見。

 

不,應該說,他對聖誕老公公入迷太深,我們任何一個,他都缺一不可。

 

「那麼,走了!」花伯伯大喊,領著大家走出旅社,門口前,正好駛來一輛貨車,停定,下車的正是阿直。

 

「來吧,女孩子跟我坐前面,還是阿直開車,男孩子們全都在後面,享受青春的寒風吧!」

 

什麼?我錯愕的盯著那台貨車,車廂裡只能乘坐三人,而後座空曠且毫無遮風布棚,只堆上一包一包的不明物體……我和五月面面相覷。

 

十二月一臉不好意思的被花伯伯帶上車廂內,而隨從三人也順從認命的爬上後座,渾身發抖的縮在一塊。阿直還在一旁等著,甚至擺出等我們爬著後座卻爬不上時要即時推一把的架式。

 

然後,雖然我和五月還沒認命,不過還是憑著一己之力,坐在貨車的最後面,兩人肩靠著肩,呼著灰白色熱氣,搓著雙手。

 

「一路順風!」花小姐站在門口,她滿臉紅潤,朝著我們揮手。原來她沒有要去!

 

車子緩緩駛離,然後愈來愈快,門口的她,漸漸變成一團模糊的物體,終至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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