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子一直以規律的速度前進著,四周的風景飛快逝去,來不及細細品嘗的四周糊成一團不均勻的色彩,看久了,竟然也覺得它美麗迷人。

 

有好幾分鐘,我都只是盯著它,嘴巴閉得死緊,就怕狂烈寒風會隨著我的喉嚨,灌入肺臟之中。

 

今日仍然是烈日高照,即使我閉著嘴,寒風的尾巴仍然掃過我的臉龐,我看得見五月的臉頰乾燥發紅,我想我也差不到哪裡去。

 

隨從三人緊緊挨在車廂後方的小小擋風空間,幾絲髮撮飛揚,不像我們,頭髮像蛇妖一般,張狂嚇人,每過一秒便打上一個結。我真後悔坐在車尾。不對,真後悔簽了合約才對。

 

我瞧見五月轉了個方向,與車子行進的方向相反,我趕緊效仿他,車子吐出的黑煙在後頭打轉後消失無蹤,寒風的聲音也更加明顯了。

 

「好冷。」我硬是擠出這句話,背對著車子,唯一的好處是,風是從後頭吹來,撲打上的不再是我們的臉,而是後腦……這似乎也不是好事!

 

「噓,別說話,免得吃進一大堆風。」五月嘴巴幾乎沒有張開,含糊不清的說著。

 

我點著頭,不敢再開口了。

 

不說話,注意力其實就特別集中在四周,我們原本是在高山之下,城市之中,而此刻車子正在駛離都市,數不清是幾個小時了,遠方也漸漸有了那座山的全貌,蓊鬱的山脈纏繞在雲海之中,我看不見山頂了,究竟它有多高,也無從得知。在那山中半腰處,有一叢熟悉的茂密樹林,他們……我想『十三』的兄弟姊妹一定還是過著同樣的日子吧。

 

即使此刻的我們很倒楣,不過這也是個難得的經驗,比起他們敢想不敢做的行為更加高尚了。

 

好不容易等著風勢變小了,我才能更仔細看見,四周已是一片片的田地,黃花漫漫生長在田中,盡是搖曳生姿,好幾隻黃色小蝴蝶也飄過我們面前,有時跟著我們,有時被風刮走,想伸手觸碰,卻又怕瘦小的牠消失不見。

 

車子緩慢的駛在鄉間小路上,路旁一排排的高大綠樹,幾台髒亂卻顯得純樸的機車。經過田野間時,引起人們的抬首注目,我突然舉起手,朝他們揮著。

 

Mike,你看!他們也向我揮手了耶!」我興奮的叫著身旁的五月,我本來是要叫他的名字的,但是礙於「同車有耳」,我只好換了個叫法。反正這同樣都是他的名字,叫哪個都沒差的。

 

「嗯,我看見了。」五月也朝他們揮手,但是臉上沒什麼起伏,大概是寒風把臉凍僵了,連笑都覺得痛。

 

我們一直持續揮著手,一直到車子拐了個彎,換了一條產業道路行走後,我們才收回了手,其實動一動身體會比較舒服,有了暖氣、熱能,連說話都不怕風了呢。

 

「你想我們的工作內容究竟是什麼?車子開那麼久了,如果從出門就開始算鐘點費,那我們應該賺多少了?」

 

五月搖頭,「兩個問題我都不知道。如果有支手錶就好了。」

 

「或許真的是爬煙囪送禮物。」老實說,我連今天是12月幾號都不清楚。

 

「答對了。」一個悶悶的聲音回答了,但這不是五月的,我聞聲回頭,隨從三人都閉緊他們厚厚的唇,我看不出是誰回答了我。

 

「每一年都這樣嗎?」我將身子扳正。風又迎面吹來,但是不那麼強了,我甚至有時間可以慢慢的用手指梳開髮結。

 

「送禮物嗎?不對,是今年才開始。」隨從之一說。

 

「遇上你們才開始的。」隨從之三說。他的臉跟他身材一樣,瘦長得有如馬臉。除了被十二月打傷的傷之外。他的傷口已經由紫青轉為淡色,似乎就快結痂了。

 

「總之,就是臨時起意。」隨從之四說。他一臉不願意,看起來就像是在說『又來了』,看來每一年他們的老大都有數不完的新點子。

 

「為什麼?」其實我那句話有兩種意思。一是他們回答的那一種;二是說,花伯伯每一年都會綁架孩子嗎?

 

本來看十二月的遭遇就能瞭解,但是我又不願意這樣定一個人的罪,因為很多事都不能只看表面……和知人知面不知心是一樣的道理呢。

 

「老大並不像他外表看來那麼壞,他的心智充滿美好的幻想,兒童節時,他想像自己成了兒童,歡天喜地的並且盡可能的讓自己成了一個頑皮的兒童,什麼怪事都做得出來。」

 

「端午節時,他自己做了二艘小龍舟,費力的將它們搬到附近的小河上,說是要划龍舟比賽,沒想到河床太淺,還沒划動就先報銷了。」

 

「萬聖節時,他也跟街上幾個大學生們一起扮鬼到每家每戶搗蛋,拿回來的糖果能裝滿整個布袋,但是他沒有把糖果吃掉,而是留著等聖誕節……不過我們倒是很驚訝他會決定要留住你們,而且還來到這偏遠的鄉下!」

 

這隨從三人,你一句我一句的,臉上雖然平靜,話語卻是氣憤不平,這該不會是顏面神經失調吧。

 

「花伯伯很有趣呢。」我說了一句,他們頻頻點頭。

 

車子又加速了,狂風使我們的對話嘎然而止。稍後,我才知道這片鄉村不會是我們的目的地,就好像刻意讓我們有休息時間,而將車子開得緩慢,可是時間寶貴,還沒休息夠,還沒準備好,我們又持續往遠方前進。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太陽公公走至天空正中,我感覺得到頭頂在發熱,它與寒風互相扭打,一下子熱、一下子冷,肚子傳來的一聲抗議,讓我意識到,我根本沒有吃早餐。

 

而此刻又是中午了!

 

隨從之一,從他的包袱中拿出一包食物,他不敢丟高,只是讓它滾呀滾的跑至我的面前。我迫不及待的拾起,是麵包!

 

但是只有一塊圓形的大波蘿。

 

「省著點兒吃吧,我們可沒有多餘的錢可以買食物。」隨從之三嘴裡咬著食物,不怎麼愉悅的說。

 

我將麵包分成兩半,一半給五月,一半給我自己。我又扳過身,面對著摻雜著石粒與沙塵的柏油路,小心翼翼的咬著麵包。幾塊麵包屑不小心落下,輕輕跌在路上,來不及拯救,從此離我而去

 

吃完麵包,勉強止了飢,卻沒有飽足的真實感,我雙手交疊靠在貨車的後車板上,下巴靠著手,想要小睡幾分,卻又被五月搖去睡意。

 

「別睡,很危險的。」

 

「還要多久才會到?」

 

「不知道。」

 

「真希望晚上能吃一點熱的食物。」我嘆口氣,現在都冷的不知冷了。

 

「嗯。」

 

五月的回答真冷淡,他從一上車後,表情就是同一號。他該不會是在嫉妒十二月可以坐在溫暖的車廂裡吧?不、不可能,五月不會這麼心胸狹窄,這種事應該只有我才做得出來才對。

 

「喂。」

 

風很大。

 

「喂、喂。」

 

好像有人在說話。

 

「喂,在叫你們啊。」

 

我勉強轉著頭,原來是在叫我們?

 

「你們為什麼要從孤兒院逃出來?」隨從之四看著其他隨從一眼,似乎是被推派出聲發問的。

 

「誰說我們是逃出來的?」我們只是奔向自由。

 

「三個未成年的孩子,不是逃出來的,又是什麼?」

 

我想不出話來反駁,只好敷衍的點點頭。

 

「你和他……哪一個比較喜歡車裡的那個女生?」

 

我啞口無言,大人問小孩這種問題?我有意無意的瞟了車廂一眼,無預料的看見十二月的臉貼在車廂後方的玻璃,偷偷的看著我們,突然,她與我四目相接,她嚇了一跳,尷尬的躲起。

 

「都……一樣吧。」我有思考了一下子才回答的。

 

五月總是與十二月拌嘴,其實他還是有把她當妹妹的;而當初我和她在逃跑時,我希望她成功脫逃……這樣說來,其實我們兄弟倆對她都有不淺的兄妹情誼了吧。

 

我的話既出,三名隨從驚訝萬分,直說這是個複雜的三角……戀?

 

       是他們誤會了什麼?還是我誤會了什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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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AsterAndAster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