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落下了。

 

滾著不大的火球漸漸沉往遠方,幾分雲彩染成了紫色,與寶藍色的夜幕逐漸相融,屬於夜晚的寒意滲入了衣領中,我不由得拉緊衣服,和五月一同縮在廢棄三合院的大廳裡。

 

我們在三合院的裡裡外外走了數遍,發現勉強能夠遮風避雨的,也只有曾經是客廳的這個四角形部份,這裡小的可憐,還比不上『十三』的廚房總面積。牆上的漆早已斑駁脫落,曾經強壯的水泥牆幾乎稱霸了四周,它擋不住溼氣,一隅暗處叢生了許多綠色青苔,偶然還能瞥見一絲反射亮光。

 

天色愈來愈暗時,狂風也試圖自屋頂侵入,它搬動屋頂瓦片的聲音清楚可聞,咚咚——碰!就像是移動物體,而物體重重落下的聲音。我擔憂的盯著屋頂,就深怕是哪一片屋片被風掀了。

 

「孩子們!該幹活了!」花伯伯人未到聲先至,我們跑到客廳門口,花伯伯正扛下一包重重的東西。

 

「東西不是都已經卸下了嗎?這包又是什麼?」我湊近一看。

 

這一包又大又重,比一座長沙發小不到哪裡去的黑色垃圾袋,天色暗,再加上袋子的顏色,一時之間,我也看不出裡頭藏有何種玄機。

 

「禮物!這就是你們的任務了!」

 

「那你們要做什麼?」十二月馬上開口。

 

「我們?我們必須——」花伯伯笑著打開了袋子,手伸進去,撈啊撈的,好像打算拿出什麼東西出來。

 

「等一下,先回答我的問題。我們真的要爬煙囪?」我飛快的插嘴,眼睛不由得注視著花伯伯拿出來的東西。那是個包裝精美的盒子。

 

還真的是禮物呢。

 

「當然,有煙囪就爬煙囪。」花伯伯見者有份的,好像以為我們也是在討禮物,很大方的送了三個精美盒子給我們。「來,這是給你們的。聖誕快樂。」

 

「那沒煙囪呢?」我手上的盒子毫無重量,輕飄飄的,我強烈的懷疑它裡頭,可能放了一根羽毛,或是……一張紙。或是賀卡?

 

「那你們就得小心了,必須將禮物放在孩子們的床頭或是床尾上的襪子裡。」

 

「我們怎麼會知道孩子的房間在哪?」十二月皺著眉頭,她的不耐煩快跑出來了。

 

「所以才說你們得小心,要注意,這鄉間的風俗民情不像大都市,很閉俗的!」

 

「那你們要做什麼?」五月一點也不在意手上的禮物。語氣挺嗆的。

 

「我們的任務就是幫你們把風。」

 

「為什麼?你不是喜歡當聖誕老公公嗎?怎麼不是你們去送禮物?」我心裡泛起一陣陣厭惡,那是毫無來由的,似乎是純粹不高興他說的話。既然他表現得好像真的很喜歡聖誕老公公,為什麼偏偏是我們?

 

「當然,原因很多,比如說,小孩子如果看見我們這些大人,肯定會嚇得嚷嚷叫,哭天搶地的。」花伯伯無害的笑著,「而且,你們不是簽了嗎?工作合約。」

 

他特別強調最後那句話。我還沒想到該反駁的話,五月就先一步走開了。我追上他,看見他已經坐在客廳裡頭,緩慢的拆著禮物。

 

我蹲在他身旁看著。精美的緞帶是純樸的土色,與這寸寸鄉村有著同樣的顏色,當他掀起盒蓋時,我的視線與它一般高,我的好奇心趕在五月之前看見了。

 

一粒種子。

 

「這叫做希望的種子。」

 

我聞聲抬頭,花伯伯跟十二月都走進來了。其他隨從好像同時在人間蒸發了,沒有看見他們的身影。可能,他們正在執行什麼秘密的任務,見不得人的。

 

「有什麼用意嗎?」我輕搖我的禮物,好像也能聽見一粒小小的種子在裡頭東倒西歪的。

 

「可以說有,也可以說沒有。端看你們怎麼判讀。從前,也有個人送我一粒種子,雖然我從來沒讓它發芽過,甚至放任它發霉,但是,我們都要有一顆相信它的心。」

 

我聽著,花伯伯不像是會說大道理的人,尤其這還是他的切身經歷。我忍去了打開禮物的衝動,小心翼翼的將禮物放在放眼整個客廳裡,可能是最安全的地方。

 

「而此刻,村子裡的孩子們正等著你們發送希望給他們,趕快,天黑了,該行動了!」花伯伯吆喝著,他就像是拿著鞭子的老頭子,一鞭又一鞭的抽打我們,催促我們像頭驢子或是牛兒去做我們可能不願意做的事。

 

可是合約簽了,就算再不願意,轉寰餘地仍然不留。

 

我們沒有多做確認,一會兒後,我們三個人拖著比我們還要龐大的禮物袋,悄悄的走在巷道之中。

 

每一戶人家都亮了燈,我突然煞住腳,前前後後,仔細的巡了一遍。這個鄉村不一樣了,白日裡的荒涼與渺無人影,與夜晚,不符合人數的燈泡數成了強烈對比。

 

下午時,當我們逛完整個村子時,我們就不再注意外頭的動靜,而只是像隻貓蜷伏在客廳裡,該發呆的發呆,該打瞌睡的打瞌睡。何時,外出的人們都回來了?

 

所以他們去哪裡了?總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嗎?

 

十二月抱怨著,她出了很大的力氣在拖拉袋子,黑色的袋子在昏黃的路燈下,我看見了它的形狀,它重重的影子疊在我們身後,時不時與我們的影子擦撞,更發出了沙沙的磨擦聲。

 

「噓,小聲一點。」我們走到了一家三合院前,這家人的電燈打得通亮,ㄇ字形的屋子裡的每一間房間裡都有開燈,裡頭隱隱約約傳來打鬧喧笑的聲音,狂風也將他們倒飲料、乾杯的聲音帶來了,這讓我意識到,我們連晚餐都沒有吃,一口水也沒有喝。

 

「真好。平安夜的熱鬧氣氛,就該在平安夜才顯現。喂,我肚子餓了。」十二月任性的將袋子一角丟開,透過窗戶射出的燈光,我看見黑色袋子已有了她抓過的皺折,不似一開始的平滑。

 

「妳下午的麵包呢?」我記得她不是還有一個比我們還大的麵包?

 

「忘了帶出來。」她瞪著我,好像我說錯話,勾起了她滿滿的怨恨。

 

五月拉了拉袋子,發出輕響,示意我與他兩人合力抬起袋子,於是我們繞過了十二月,走過這家喧鬧的三合院,步向另一處三合院,這兩家三合院甚至是整個村子的房子,其實都只間隔著一道小小的、只容一人通過的小路,所以我們一下子就抵達另一家三合院了。

 

差別很大的是,前一刻還燈火通明,甚至能照亮屋前的道路,下一刻,我們步入了黑暗,這家三合院是我們下午看見的,那位背上駝著小山的老婆婆家,只有一間房間裡閃著微弱的光芒。

 

「她是一個人住嗎?」我問著,沒特別指定五月或是十二月回答,純粹只是想表達自己的疑惑。

 

「或許吧,你用不著同情,因為我們也好不到哪裡去。」五月繼續拖著袋子走,我不敢把全部的重量都壓在他身上,所以也只好提起腳步跟上他。

 

十二月從後頭追了上來,她趕緊將她負責的重量攬上身。

 

我往後一瞧,距離廢棄的三合院已有一小段的差距,說是要幫我們把風的大人們,一個也沒跟上。

 

「現在也才七、八點,有誰家的孩子那麼乖,早早便上床?」她抱怨著。

 

鄉村沒有光害,屋頂之上的天空,點點星光閃耀,月亮在另一頭對我們咧著大嘴笑,彷彿是在嘲笑我們這幾個沒人要的孩子,無法與這村子裡的熱鬧相融,只能孤獨的佇在路旁。

 

「我們等等吧。」

 

為了避免有哪一戶人家出門瞧見我們的詭異行蹤,我們把袋子連拖帶拉的放在房子與房子之間的窄巷裡,這裡漆黑一片,五月的身影在黑暗之中根本像是隱形一般,我只能聽見他靠著袋子蹲下的聲音。

 

「我覺得我還是應該把我的想法說出來。」我用口水潤潤唇,總覺這裡的空氣特別冷冽,寒風就從上方直接灌下,在小小的窄路中,我們無處可躲,正面迎接了這陣風。

 

「說吧、說吧,反正現在他們也很吵,你說什麼都沒人聽得見的。」

 

「這些大人們說的話究竟可信不可信?為什麼是他們把風?喜歡聖誕老公公的人卻不親自發送禮物,還非得循著老作法『爬煙囪』,你們不覺得一切都很奇怪嗎?」

 

說到底,這一切都歸因於我心底的一小小撮不安感在作祟。

 

「說不定,他們另有目的。」十二月就在我身邊,她的嗓音雖然刻意壓低,但仍舊清晰,「我早就懷疑他們不安好心了。」

 

我點頭認同她的看法,有一度陷入回想他們一舉一動的思潮中,處處可疑,但也處處合理,我一回神,發現靜默已經充斥我們之間許久、許久,我翻了翻白眼,這兩個兄妹,如果沒有我插嘴,他和她,根本就不會主動對話!

 

這項認知真令人討厭。

 

「六月,你還記得在車上時,他們說過的話嗎?」五月不可能發現我在瞪他,不過他終於主動開口了。

 

「大概記得,你要說哪一段?」

 

「他們曾說過,沒有多餘的錢給我們買食物,那是不是也可以解讀成他們沒有錢……他們沒有多餘的錢可以支付我們的薪水?

 

「我們被騙了?」我和十二月驚訝的相望。

 

「以時薪200元來說,這不算低,卻也不是很高的工資,如果他們是另有所圖的話,以這樣的價格就能吸引我們上當算是划算的了,那麼合約很可能就是牽制我們的工具,當我們在發送禮物的同時,他們可能……」

 

「可能……」我接著他的話,此刻的我真討厭自己的腦袋不夠明朗清晰,根本跟不上五月的思緒。

 

        「這是目前為止遇上最困難的時候了。」五月只說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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