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自由家

第十五章  別有心機

距離夜晚的來臨還有幾個小時，花伯伯要大家在村子晃晃走走，熟悉一下環境，他順勢提醒了二句：千萬別擅自進入別人家，否則會被當成小偷。

他不知道有沒有想過，如果想當聖誕老公公，就可能會先被當成小偷？

五月向我招招手，要我別再站在原地想著這些有的沒的。我朝他跑去。

我們以這間房子為中心，開始往右邊走去，每一間三合院都長得很像，除去屋牆的顏色以外，我幾乎無法辨認，偶然幾條小岔巷，我們習慣性的往右走，再遇上一條大馬路，這條路似乎是連外道路，我們好像也是從這條路來的。

有幾戶人家，都曬著所謂的鹹菜乾，我快步走過，遠遠把五月和十二月拋下。我覺得很奇怪，從我們一路走來，都只看得見屋子而不見人影，狹窄的小巷裡頭，空氣灰濛一片，寒風呼呼吹著幾片落葉，發出輕微的聲響，它有時捲起怪味道，有時推著我們走。

現在還只是下午時分呀。

我站在一處外籬上長滿紫色小花的三合院前，籬子太高，我得墊起腳尖，才看見裡頭的狀況，很平常，一兩台老舊的腳踏車靠在牆邊，那扁扁的輪胎已沒了氣，庭院前是一大片的菜圃，鮮美可口的蔬菜已長成，我聽見五月靠近的腳步聲，可是我沒有回頭。

因為這戶人家，有人出來了。

一位老婆婆駝著小山似的老背，緩慢的踱至菜圃，先是為植物們灑了滴滴甘露，再來，她一臉微笑，唸唸有詞的將成熟的蔬菜摘下，在她起身時，正巧往我這邊的方向望來，我希望她看見我，因為我希望她也能把對植物的溫柔神情放在我身上。

可是她沒有，直接將我自眼中跳過，轉身又走回屋裡。我不免得失望，但仍想為她解釋，或許是因為我只露出一顆頭，她看不見。

「這世界上，很少人會對陌生人表達感情的，就連笑容也吝嗇給予。」十二月站在我旁邊，她比我矮，所以墊腳墊得很辛苦，她同樣也看見我剛才看見的畫面。

五月拍拍我的肩，指指我的臉，然後走在前。

我的臉？我摸著，似乎是一臉期待，我想。

這個村子不大，如果不多作觀察或是休息的話，其實不用一個小時就可以逛完，我們總算看見人影了，但都是像剛才那個老婆婆一樣，又老又駝的，且各個對我們視若不見，我安慰自己說，他們都是因為老了，視力退化了。

當我們選擇在一棵大樹下避寒且躲太陽時，十二月就順勢為這棵樹作了介紹。

「這是榕樹，照我看來，他應該有三十年以上的年歲了。」她輕輕撥弄垂下的樹鬚，「氣根，可以在空氣中水分和養料。」

難以數計的樹鬚自枝節間垂下，深褐色的它有直有捲，瘦細一些的，被風吹盪得愈來愈高，粗胖一點的，則是賣力的與風兒抗力。

「妳從哪讀來的？」

「百科全書。」

我拉一拉樹鬚，十二月卻馬上阻止我，「別拉他！」

我驚得不敢亂動，只稍稍鬆開了手中的樹鬚，它立即有生氣般的盪開。

「聽說你對他無禮，他便會反擊你，他們是有靈性的，以德報德，以怨報怨。」她煞有其事的說著。

「只是聽說？」

「雖然沒有根據，可是，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啊。」

看她極力的想辯解，我也就沒有反駁的動力，反正她說什麼都可能是對的，也有可能都是錯的，就只是兩個答案，很簡單的，但是人們都可以再選擇第三個答案，那就是別理她。嘿。

十二月瞧見我的態度，不悅的板著臉。

「所以今天究竟是幾號啊？」聖誕節將至，我仍看不見這個村子有任何歡樂的氣息，聖誕節的代表色是綠色和紅色，而放眼望去，就只有綠茵茵的樹木，紅色呢？是指太陽嗎？

「二十四號……十二月二十四號。」她突然一臉失望。

「今天是平安夜耶！」我一陣驚喜，往年的平安夜，梅納西太太都會煮一桌豐盛的美食，大家嬉嬉鬧鬧的過了一個夜晚。只是今年的不一樣，一切都不一樣了。

想著想著，心情也跟氣溫一樣，緩緩降下，可是十二月不同，她的表情是迅速的降至冰點，難道平安夜也讓她想起什麼嗎？

「對了，妳的生日是十二月幾號？該不會已經過了吧？妳怎麼都沒有說？」我問這話是想讓她開心一點，可是她的表情愈來愈灰暗。

我趕緊拉五月過來。

「……我的生日？」她緩慢的開口，我的心跳好像也變慢了，觸目所及，全都以慢動作播放，我瞧見五月也開始有興趣。

「是今天啊。」說是這麼說，可是她一點笑容都沒有。「可是爸爸媽媽又不在身旁……」

生日應該是快樂的事，如今卻成了她的傷心事，因為最愛的爸爸媽媽將她放逐在自由之中。

我覺得我應該說點什麼， 畢竟挑起事端的是我，「妳……還有我們啊。」我記不得六月生日的時候，我在做什麼了，是玩？還是搞叛逆？抑或是……

明明是幾個月以前的事，可是我卻忘得一乾二淨了。

「那不一樣！」她嘴角隱約閃著淚光，激動的喊著：「往年的生日裡，我會拿到我喜歡的禮物，我可以吃到炸火雞大餐，我可以和同學們一起出去逛街、爬山，還能去比外面還溫暖的冰館溜冰！」

「……」

「今年呢？我一點生日快樂的感覺都沒有——沒有禮物、沒有爸爸、沒有媽媽、沒有炸火雞大餐、沒有朋友——」

我多麼希望她的淚水沒有落下，這麼一來，情況或許還比較好控制。可是她的淚水不爭氣的流淌在頰上，她的嘴唇因為寒冷而皸裂，這樣的她看來真讓人心疼。

「妳還有我們。」五月總算說句好話了。對她而言。

我笑著點頭，心頭好像有一處地方，正悄悄的羨慕她曾經有過的經驗……我沒吃過的烤火雞大餐，我從來不曾感受過的父愛，以及同學們之間的情誼……老實說，她比我們好太多了，何其幸運，還敢抱怨。

但我還是說著另一種的心裡話：「對啊，幸好妳還有我們。」

即使如此，她還是來到『自由之界』，來到了『十三』，成了我們的一份子，現在更是與我們共患難的妹妹，於情於理，我也該說一聲：「生日快樂，十二月。」

一直以來，我都是叫她鄺曉香，可是，十二月這個稱呼，才是認同她是我們的妹妹的唯一說法。

「禮物呢？」她扁著唇，伸直了手

「一個笑，如何？」我對她綻放笑容。

「小氣鬼！」她作了個鬼臉，順勢將淚珠抹去，後來風輕雲清，破涕而笑了。

現在我們要想的，是如何在生活中學會快樂，即使未來再遠，總會有來臨的一天。

我知道此刻的我們還不算是嘗到了自由，因為我們被合約綁住了。但是，即使十二月說它是呼吸得到卻得不到的東西，我仍然相信，將來我們會實現我們的夢想。

「那你呢，Mike？」十二月繼續厚臉皮，轉向五月，這次手伸得更理直氣壯了。

五月從地上拾起一片落葉，輕放在她手心。

「落葉？有什麼用意嗎？」

「生日快樂。」

「就這樣？」

「聖誕快樂。」

「我說錯了，六月是個好哥哥，而你呢，是個超級大小氣鬼！」十二月杏眼圓瞪，氣呼呼的。

回程，我們一樣走得慢慢的。可是我眼尖的，還是能看見十二月將落葉悄悄的收進口袋裡，然後，她朝我的方向，憑空抓了一把什麼，再放在胸口，輕輕的說了些什麼。

「平安夜快樂。」她在我們後面，羞赧赧的說了一聲，接著飛快的跑著，超過我們，比我們早一步抵達了那處廢棄的三合院。

好了，夜晚的重頭戲要來了。

        我們可不想被當成小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