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自由家

第二十二章   發燒

我望著五月的側臉，原來時間一久，圓石會被磨尖，腳底的繭也會長厚，而他的神情也愈發堅然，還有種趁勢追擊，不如就這樣辦，一切都會如我們所願的直覺。

「為什麼這是最好的辦法？」

我一陣毛然，五月有些變了，就算是變堅強，也有種不得已的蕭然黯淡，難道這就是下一階段的我？我也會像他一樣？

但這又有什麼不好？我在怕什麼了？

「媒體要挖內幕，我們要自由，這是各取所需，互相利用。」

「我們是嫌疑犯啊。」十二月疑惑的看著我。

不，別看我，這是我第一次覺得和五月的思想連結失敗，默契什麼的，突然間就消失了。

「就是嫌疑犯，但清者自清。重要的是，他來了，媒體也說有線報，一窩蜂的全湧上來，正好可以讓世界清楚他的一切，包括他是如何處理他的一卡車私生子。」

「這樣好嗎？」十二月憂慮的扭著手指，「我們不是應該先以洗刷罪嫌為主嗎？」

十二月說得有道理，五月似乎又是對的。

「花老頭死咬著我們不放，我們的罪嫌難脫。」我說。這是我目前最有把握的事情。

「可是……」

鄺先生邁開步伐，他的每一步都相當有重量，撼動在場的每個人，我倒還好，只是他身後似乎躲個人，隱隱藏藏的，不想那麼快的露面，和鄺先生一前一後的，來到我們面前。

隊長理所當然的又擋在前方，他以為現在的我們是弱勢了，三個孩子，先後被媒體和有錢有勢的大人物逼迫。

「鄺先生，冒味的請問一下，你來這裡做什麼？」隊長一臉不歡迎，但還是禮貌性的問候著。

鄺先生濃密但已是斑白的眉毛抖了一下，沒有回答。

「我們正在辦案，如果鄺先生沒有事的話，請馬上離開。」隊長肅氣喝聲，他站得直挺挺，從我的角度看來，他竟然變得正義凜然，好像此刻我才真正看清他的真面目，一位，人民的保母。

「Hi！」有人從鄺先生背後跳了出來，即使我早有準備，也還是被來人的面容嚇到，那人，不就是我們在樹林裡見到的，我們的姊姊，十五歲的小淨！

「又多了一個！鄺先生，我嚴重的警告你們，別妨礙警方辦案！」隊長向前踏步，他化身為正義，影子也巨大，壓迫著又老又矮的鄺先生。

「停停停！警察先生，我們是這三個孩子的親人，我們想要保他們出去，難道這就是妨礙公務？」小淨笑嘻嘻的臉龐乾淨又好看，那是看似無害的。

我發現女記者已經悄悄的叫攝影師將鏡頭對準我們，攝影機的光正亮著，我想問他，有沒有把我的錯愕，我們的驚訝都給拍進去？

事情已經完全超乎我們的意料了呀！

小淨，我們以為的同病相憐，竟然和鄺先生一同出現！

「完了，完了，我覺得完了。」十二月無力的跌坐在椅子上。

五月似笑非笑的等著，相當有耐心，他說：「我沒想到她也是，可是我們想要的結局還是不會變。」

「你怎麼能這麼冷靜？」我覺得五月有些可怕，十三歲的年紀，他卻有這樣的神情……

「你又不是第一天認識我。我不想再讓這些大人掌握著，所以最好的辦法就是讓一切都曝了光，殘局讓他們收拾，而我們，會沒事的。」

真的嗎？我想問他，可是問不出口，他太有把握了。

「親人？就算你們真是這三個孩子的親人，也得等我們作完筆錄，跑完流程，你們才有──還是說，你們也是同謀？」

「才不是什麼同謀，親人，我們是他們的親人。如此簡單。」小淨說得很輕鬆，她朝我們眨眨眼，十二月小哼了一聲。

十二月不悅的說：「我就知道小淨不是什麼好人。」

「哪有半夜還能跑到樹林裡散步而不被抓到的人？」

「他們都是我的弟弟妹妹，我爸爸很想他們，找了他們很久，發現他們被捲入這起竊盜案裡，特地來幫他們洗刷冤情的，如果有疑惑，請找我們的律師。」

小淨一點名，一名西裝筆挺的男人踩著晶亮的皮鞋，有規律的敲打著大理石磚，走了進來，哦，是站在小淨身旁，自胸前口袋裡掏出名片，雙手遞上。

「律師！就算你們請了律師，也得等我們將筆錄作好！」隊長臉色變得鐵青，他八成上半輩子和律師結了仇。

小淨倒是很乾脆地點了點頭，扶著鄺先生到一旁坐著，喝著警員倒給他們的茶水，而我們則開始我們未曾開始的筆錄。

當然，我們還是不會承認我們有偷東西，筆錄作得相當不順利，隊長的耐心用罄，兇惡的眼珠子在我們面前轉呀轉的。

「小鬼，能不能稍為張開你們寶貴的嘴巴？名字！給我名字，別讓我耗在這裡幾十個小時！」

他快抓狂了。

「我們沒有犯罪。」我忍不住的可憐他。

「很好，有來有往，我們才能繼續下去。」隊長謝天謝地的重新抓起筆，「先告訴我名字，再告訴我你們怎麼會去那裡。」

「哪裡？」

「那裡，小鬼，聖樹村。」

「我們沒去過。」我聽都沒聽過這個村名。

隊長抱著頭，幾近撕吼的在原地轉圈子，最後定格，很努力冷靜的說：「孩子，我不管你們的親人是姓鄺的也好，姓廣的也罷，拜託你們，搞清楚狀況一點！聖樹村，聖樹村就是你們和花巧巧他們一起抵達的地方，而花巧巧他們則在同一天夜裡，偷走了張太太家裡的聖誕樹和樹上的珠寶！」

「我們沒有犯罪。」

「沒犯罪不是你們說了算！給我老實點，那姓鄺的雖是有錢有勢，但他也不敢公然向警界挑戰，所以你們，罩子給我放亮一點，自首，有犯罪，就自首，否則我也不敢保證你們會被送到哪個單位！」

「你在恐嚇我們？」五月凝視著他。

「沒有！我在辦案，我在辦案呀！」隊長怒吼。

「那你就別逼我們認罪，這是莫須有的罪名！」十二月翻眼瞪人。

「很好，我倒想看看你們的父母究竟是怎麼教導你們的！想要別人尊重，得先確認自己有沒有資格受到尊重！」

「喂，你愈說愈過分了哦，這跟父母有什麼關係？我們又哪裡不尊重你了？」

十二月望向鄺先生，對方當然沒有抬頭看向這裡，他老了，如果不是眼對眼接觸，壓根只覺得那是一名瘦弱的老人。

「人民必須配合警方辦案！」

「是嗎？我不知道。」

「不知道！你們幾歲了？不讀書，至少也認得字吧，電視上的那幾排字寫得清清楚楚，都可惡的沒看嗎？」隊長尖叫了，快要崩潰的樣子。

「都可惡的看了，但究竟是哪一齣，哪一幕說了你說的那句話？」一提起認字，我的自尊心也被拉起，開始覺得冷言冷語也沒什麼不對。

「哪一幕！」

「是八點檔嗎？」十二月朝我暗示的笑著。

「不是！不是、不是！」隊長氣得摔了他離他最近的資料夾，幾個警員悶著笑，上前拍拍隊長的肩，卻迎來了隊長的一陣白眼與憤怒連珠炮。

「算了，把他們都先拘留下來！天也快亮了，等等再作筆錄！」

「你！把姓鄺的先生、小姐，正直的律師先生，還有這些愛八卦的記者都請出去，我們警局不需要看熱鬧的民眾！」

「還有你們這三個孩子……討人厭的小鬼，等我吃完早餐，氣消了再找你們碴！」

隊長氣得走出辦公室，十二月則在他身後猛作鬼臉，揍一下，踢一下的。

「什麼找碴嘛，人民的保母是這樣當的嗎？一點EQ都沒，呿！」

小淨扶著鄺先生經過我們面前，笑著比著外頭說：「很快就會幫你們獲得自由的，再等等吧！」

好諷刺的話啊，我們苦苦追求的自由，竟然最後得由他們來幫忙！

「欸、欸，小淨為什麼能出來？」

「我不知道，說不定她也逃了出來，結果被抓住，後來她想將功贖罪，所以要把我們也抓回去。」

「這答案對的機率挺低的。」

「機率？」

「唉呀，你不懂啦。可是爸爸他……好像變得更老了，那無神的眼睛，那愈來愈彎的背，還有那緩慢的步伐，好像、好像跟我印象中的他有些不同了。」

「人都是會變的。」五月哼聲。

兩個警員過來，給我們一人一條涼被，就披在我們身上，難得輕柔的對著我們說：「睡吧，明天還得辦正事。」

        我睡不著，好像又過了好幾天沒有好好睡覺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