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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聲雞鳴吵醒我們,這讓我想起住在老人村的日子,阿美婆婆養了滿是庭院的雞隻,每日早晨,一定會準時的啼叫,常常是吵得我們非得早起不可。

 

但是當我睜眼一瞧,眼前是冰冰冷冷的辦公室,這裡即使是冬天,仍然開著空調,零零星星的幾名警員,有的是睡眼惺忪,有的是剛進來值班,正精神抖擻。

 

呵欠聲響起,隊長那人未至聲先到的功力,徹底的把我的瞌睡蟲都趕走了。

 

「好!給我醒一醒!幾個小時的睡眠應該夠你們想清楚該怎麼作筆錄,該怎麼說實話了吧?」隊長拍拍手,音量響亮的穿透每個仍想睡覺、仍想關緊耳朵的人。

 

「你醒了嗎?」十二月低聲問。

 

我們三個人在不知不覺中,背靠著背睡著了,一人一條被子,還是不暖和,睡得更熟時,三人黏得更緊了,幾乎不知道是挽住了誰的手睡著,又是誰的頭靠在我背上,只知道我們的本能是該往著溫暖的地方去。

 

「我是醒了。」我不知道她是問我還是問五月,但我還是回答了。

 

「五月呢?」

 

她問,我們卻久久都沒等到五月的答覆,隱約感到不對勁,小心翼翼的轉身查探,這才發現五月的濃眉緊蹙,幾滴汗珠爬在他額頭上,蒼白的唇色簡直就像牆上的壁紙,很白。

 

「五月,你還很想睡嗎?」我輕搖著他,他的體溫很高,這是不尋常的溫度,我記得很小的時候,「十三」的所有人都染上感冒,各個都是發高燒,梅納西太太辛苦的照顧著,花了好幾天的調養,所有人,才一個接著一個,慢慢的好轉。

 

五月現在的情形跟以前很像,像是受了寒,但是又像是疲勞過度導致身體反擊。

 

「發燒了!」十二月驚呼,她探探五月的額溫,再探我的。

 

「噓。」五月緩緩睜眼,他聲如蚊蚋,意義未明的讓我們閉嘴。

 

「我跟他們說,讓他們先不要作筆錄了,得先讓你去看醫生才行!」十二月跳了起來,這事她比誰都認真,很嚴肅的。

 

不過五月拉住她衣服一小角,很輕的拉著,但他沒能攔住她,是我幫忙擋住的。

 

「不可能,他們不可能讓我們離開的,而且我現在很好,只是頭有一點重,ok的。」

 

「不行,再發燒下去,你會變笨,而且是比六月還要笨的人。」

 

「不會。」

 

「別這麼鐵齒,你第一次出來這個社會,你都不曉得,外面的大人們,常常一個不注意,孩子就發燒過度,有些神智不清了,你要是不小心變成那樣,那我可不管你!」

 

「只是身體在散熱,還沒到發燒的地步。」五月還在辯。

 

「六月!你也說說他啊,明明就不舒服,還硬要撐著,反正我們就跟他們說一聲,他們肯定不敢不讓我們去看醫生的。」

 

「我們雖然是嫌疑犯,但是沒有絕對的證據,更沒有目擊者,難道他們能這樣困住我們一禮拜,甚至是一輩子?」

 

她說得太誇張了,但是我看得出她很心急,她是真的擔心五月的狀況。

 

「我們就作筆錄吧。」我說。既然五月身體都差成這樣了,好好配合警方辦案,作筆錄,也順便把五月打的算盤實施,好好的說明我們為什麼會離開「自由之界」,我們又是如何在茫茫人海裡,遇到花老頭,經過聖誕村,來到老人村。

 

「你是說真的?」

 

「真的。我也不想要五月變得跟我一樣笨。」我聳聳肩,假裝無可奈何。

 

「嗯……這是真的,帶了兩個笨蛋同行,累的人可是我。」

 

「所以……」我開口。

 

「所以……」隊長充滿朝氣的湊向我們,與我異口同聲的。

 

五月拉住我,我知道的。

 

「我們可以說。但請撇開一切先入為主的想法,好好的,把我們的說詞聽進去,寫下來。」我小心拍拍五月的手,證明我瞭解他,我能表達出他想要我作的事情。

 

「哦,當然好!沒問題的,早這麼做不就好了?那我們就不會浪費那幾十個小時在瞎忙了!」隊長喜上眉梢,特地命人送來三杯開水。

 

十二月嘟嚷著:「又是水,怎麼不是飲料?」

 

隊長聽見了,一點也不介意,再次命人把辦公室角落的冰箱打開,拿出一大罐汽水,將杯子裡的開水倒掉,再緩緩倒入滿是氣泡的汽水。

 

只要我們肯合作,他也十分的爽快。

 

「我想要喝奶茶。」

 

「沒問題,珍珠奶茶好不好?」

 

「我喜歡QQ奶茶。」

 

「……可以,等我們作完筆錄如何?」

 

「那算了,我們時間多的是,而且我覺得警察叔叔你也沒有很忙的樣子,還有空生氣。」

 

「好!很好!我、叫、人、去、買!」隊長氣得牙癢癢,他頭頂在冒煙,他的嘴巴在噴火,他的手一揮,菜鳥警察馬上捧著幾十元硬幣,奔了出去。

 

在等待奶茶的時間裡,十二月盡可能的與隊長抬槓,為的是轉移他的注意力,以免他發現五月的不對勁。

 

這其實是五月的指示,他希望我們鎮定,不要讓對方以為我們是急著要送五月去看醫生才妥協的。他現在正在閉目養神,唇角不斷的顫抖,得用力抿著,才不致於露了餡。

 

「好,來了,一人一杯,很好喝的,快喝!然後給我乖乖配合!」

 

一人一杯熱奶茶,徹底溫暖了我的脾胃,我也看見五月一臉舒緩的模樣。

 

後來都是十二月一人獨秀的時間,她說得口沫橫飛,有時忘了幾句,急著轉頭要我補充,可是有些事,當時發生的令人氣憤,有些則是值得回味,但真要說又突然難以啟齒。

 

所以還是她撐住大局,她最多時候,是指著花老頭,痛罵他們欺騙善良的孩子,隨從之一與二擺著兇狠的臉,目光詭譎,想作困獸之鬥,嚇嚇十二月也好。

 

「嗯哼?所以你們都是無辜的?」隊長摸摸下巴的鬍渣,若有所思的點頭,又搖頭。

 

「當然!難道你以為我浪費幾十公斤的口水是為了向你們說謊?我瘋了嗎?」十二月忿忿的撇撇手。

 

「但是這很難令人相信,三個孩子,一個在外面生活過,二個被囚禁了十三年,頭一回出來見世面,然後就被這幾個大人拐了,還替他們數鈔票,最後還衰到被人報警抓走,這是在演哪一齣?」

 

「我們半毛錢也沒碰到。」

 

「只有一顆希望的種子,但那也是他們騙人的破爛技巧。一顆紅豆罷了。」

 

「所以故事編完了?」

 

「這不是故事!你是不是沒睡飽,昏頭了?」十二月憤怒的亂跳亂叫,幾個竊笑聲傳來,她猛地回頭,卻抓不到是誰在笑,是嘲笑她,還是嘲笑所有的事。

 

「好吧,這麼說好了,你們有兩個人被關在一片樹林裡,那你們為什麼想逃出來?外面空氣汙染,人心叵測,你們在那裡吃好睡好,又怎麼以為外面會比較好?」

 

「我們只是想要自由一點的活著。」十二月回著,她以前最常聽我們這麼說,我是不知道她有沒有同樣的想法了,但是「自由之界」的確也不是她喜歡的地方。

 

在嘗過自由以後,誰想要被拘束?從未嘗過自由滋味的我們,又怎麼能甘於被拘束?

 

「哈!我還是第一次聽見孩子在高談自由論。」隊長開始執筆,他在紙上飛快的劃著,流暢又迅速,這個動作他不知道已經作過幾遍了,該是熟悉了,所以也就對很多事習以為常,不奇怪的成了奇怪,奇怪反倒成了不奇怪。

 

「好,大概就是這樣了。」隊長收筆,他捶捶肩膀,椅子轉了個方向,向著嫌疑犯們,挑眉又挑釁的問:「那請問這幾位大人們,這三位孩子說的事實,有哪一點與你們的謊言相符呢?」

 

十二月在一旁臭罵了一頓。她降不下音量,隊長也充耳不聞。

 

「你想要我們怎麼說?」

 

隨從之二,他叫做阿直,我幾乎都快忘了他當初那雙正直的眼神,多麼的引誘我上勾,讓我相信,他對我說過的,愛達荷州……有一天我能去。誰曉得那一天有多遠,他說的話,在現在聽來,完全不可信了。

 

「照實說,誰想浪費那幾十公斤的精神來聽你們廢話了?」

 

十二月冷哼了一聲,還用力的踢了隊長的椅角好幾下。

 

「我沒有廢話,但倒是有幾句話想跟孩子們說。」

 

「說啊,我幫忙聽著。」隊長嗯哼著。

 

「所謂的自由,」阿直頓了頓,似乎在想著怎麼說比較恰當,又好像在故意吊人胃口,「並不是離開既有的生活,奔向未知的領域就是自由,有時候礙著了別人,干擾了別人,又或者因為不瞭解而導致一些事故的發生,那就不是自由了,那可能成了蓄意。即使你們是無心的,即使你們還年輕……」

 

「說得有道理,這難道是你這一陣子的心得?」隊長似是嬉笑的回話。

 

「或許是。也不一定是,有些事都是得經過長年的累積,才會得到結論。」

 

「非常好,感謝你的肺腑之言。」隊長敷衍的拍拍手,旋即轉身,他輕移身子,直到他完全擋住了阿直,雙眼瞅著我們。

 

「你們應該要知道的,他們五個人都是有前科的,其中三個犯了竊盜罪,另外兩個則是專門擄人的,可是他們也曾經被誣陷過,偷錢、冤枉、栽贓、認罪,他們遭遇的事情比你們多過太多,你們與他們最大的差距,就是年紀。」

 

「我不知他們在你們這個年紀時是什麼樣子的,是認真讀書,還是心懷不軌,但是你們聽見了,也看見了,其中的一個人對你們說出了他這一生的見解,我不認為他們完全瞭解你們,我也知道抓你們還嫌罪證不足。可是你們就是遇上了,有人報案,警察就得辦案,你們配合,冤枉或許有,但我們不會讓你們被栽贓、誣陷。」

 

「自尊和自由都是一樣的,不一定是堅持己見才正確,退一步也海闊天空,所以放軟身軀,逞強只會是一時,但是後悔肯定會纏著你們,在心頭繞著,在腦海裡重複放映著,一輩子,就是一輩子!」

 

隊長說了好長的一段話,他是誠心的,低著頭,壓著嗓門,聽得我難過,聽得我以為,我真的做錯了,好像我們就是仗著我們年輕,仗著我們對一切未知的渴望,所以固執,所以……

 

「我們很配合了。」十二月不情願的踢著腿,她坐的椅子比較高一些,讓她的腳有空間前後擺盪,只是這種腳無法踏著地的感覺很虛幻,我不喜歡。

 

隊長擺擺手。

 

 

      「是啊,是啊,很配合了,你們做表面,就不能說我們大人不夠誠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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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AsterAndAster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