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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又坐上車,像被趕鴨子上架一樣,三個人剛才還有說有鬧的,此刻卻都不安寧,十二月屁股扭來扭去像坐了針氈,五月除了冒冷汗以外,還外加眼神忽飄忽移,怪可怕的。


「而你則是嚇得發抖!」十二月接了下去,她光看我打量他們的視線,就猜到了。


「對,妳說得對。」我再也不會為了她猜中我的心思而感到驚訝。她現在活像大姊頭,我們這兩個小男生只是她身邊的小囉嘍。


她嘻嘻笑著,有模有樣的雙手合十,雙眼一閉,喃喃著:「神啊,上帝啊,佛祖啊,請賜與我們力量,即使前方再艱難,也要讓我們有勇氣走下去。即使未來不如我們預期,即使挫折在所難免,我們也想保有赤子之心,我們也想腳踏實地的活著!」


她再睜開眼,氣氛都不一樣了,五月似笑非笑的撇開頭。


她喊著:「再來!」


「神啊,雖然我的兩個哥哥都非常沒膽,但那是因為他們把勇氣都賭在逃跑上頭了,所以千萬別怪他們的膽怯之心,那是每個人都會有的。現在,我把我的勇氣分給他們!十分之一,一個人十分之一,我還有十分之八的勇氣,這樣也夠我活了!」


「我才不需要妳的十分之一!」五月突然激動的否絕她的祈語,他憤然的說:「我的人生我自己會走,堅強會自己生出來,勇氣也是打娘胎就有的,不需要妳的,不需要妳的!」


「喂,幹嘛這麼激動!我也只是想幫你們啊,誰叫你們把氣氛搞這麼糟,不就是去別的地方嘛,幹嘛這麼緊張?我當個開心果也有錯嗎?」十二月被搞得相當不悅,她翻翻眼皮,氣得兩頰鼓鼓。


「我的事不用妳管!」五月又和十二月絕裂了,兩個人雖然坐相鄰,心卻頓時遠得隔山隔海一般。


我總覺得我該說些什麼,十二月剛才說的那番話,我是有稍稍感動到,但我絕對無法像五月那般激動,他究竟怎麼了?我說不上來,我和他之間的默契好像成了他那場大生病的後遺症,沒有感應,看不懂,猜不透。


「到了。」西裝保鏢即時丟來一句,把這煙硝味給吹走了。


「那還不下車?」十二月冷淡的催著,她坐著不動,就等著五月開他那邊的車門。


五月也像和她作對一樣,不動如山,我覺得尷尬,老早就先逃出車門,從眼底蹦出的,絕對不是四周的高樓大廈,而是前方那座四四方方,特別矮小嬌弱,設計奇型怪狀,色彩繽紛卻無規章的五層樓高建築物,它的入口是一座拱門,但拱門上盤據的卻是張著血盆大口的獅子,金色的眼珠、悚然直立的鬃毛及尖銳無比的爪牙,栩栩如生的較人頓時心生畏懼。


身後傳來十二月的尖叫,轉頭一看,她嚇得躲到五月身後,完全忘了剛剛才和他吵過架。


「不就是一隻獅子?」


「恐怖的獅子!」


「是誰說分了十分之二出去,還有十分之八的勇氣的?」五月揶揄著。


十二月悄悄自五月身後探出頭,逞強的說:「我、我的十分之八還在,可是這獅子帶有邪氣耶,你看牠嘴上還流著血,多不吉利啊!」


「那只不過是紅色的油漆。」五月不以為然,大步邁開,不再讓十二月靠著他。


他走來我身邊,低聲問:「六月,你怎麼了?」


我看著他搖頭。


這座建築物,這道拱門,上頭的血口獅子,這好像在預言,只要我們一走進去,就像入了獅子口,不知道會有多少艱困及驚險的路途在等著我們。


「走吧,不管是什麼,我們都得面對。」五月走過獅子口,踏著忐忑的步伐,逐漸消失在獅子深邃的喉嚨之中。


我再回頭看十二月,發現她不自覺的打了個哆嗦,再發現他後頭那幾個西裝保鏢正專注的凝視自己,我趕緊收回視線。


心裡一直有個聲音要自己別進去,別那麼快進去,至少……再見見外面的陽光,外面的一切……但這高樓大廈之中,陽光擠不進來,人來人往的大馬路上也瞧不見一絲歡樂。


我吁了一口氣,也跟著進去,只留下一句話給還在後頭的十二月聽見:「裡面未知可怕,但我待在外面,也感受不到一絲生氣。」


對事情知道的愈少,愈能感受到它的強大,無形中,我們都開始恐懼,對未知恐懼,對他人恐懼。


「等一下!」我才不過走進獅子的喉嚨,十二月就從後頭咚咚的追上,她臉色鐵青的喘著氣說:「不過就是隻獅子……我不可能被你們看扁,我、我是鄺曉香,我一定要走在最前面……我、我──」


「那妳就趕快跑去前面,比五月更快一步。」


「噢!那你別慢吞吞的了,沒聽他們說嗎?你們落後很多了,要想辦法追回來!」


她往前衝去。


這獅子的喉嚨又彎又長,好像走去了蛇道,不像在四四方方的建築裡,好不容易看見五月的背影,還以為是我不知不覺中走太快追上了他,結果不是,是他停住,就在這喉嚨蛇道的盡頭。在日光燈的照射下,是一間一間的教室,裡頭排滿了書桌椅,擠滿了人,講台上,是不像老師的老師。


教室前還有長廊,就像一般的學校一樣,總會有個職位比較高的老師在巡視,那人現在就在眼前,朝我們筆直的走來,愈靠近,愈能發現那人灰白的頭髮,跟姓鄺的年紀似乎差不多,但他不是他。


「就是你們三個了?落後的孩子們。」


十二月嘀咕著:「又是落後,我們是哪裡落後了,我又是哪裡像落後的孩子了?」


「跟我來吧,依你們的程度,只能從一樓開始往上升了。」


他揮著手,引領我們往他來時的方向去,


「你們看好了,一樓總共三間教室,總數六十人,一間可容納二十人,最多就得在外面排隊了。當然外面還有一大堆人在等,老爺可幫你們安插了二個缺,別人可羨慕死了!」


灰髮老人帶我們經過三間教室,裡頭顯少有人朝外望來,似乎對我們一點興趣也無。


「二個缺?」十二月疑惑的重覆數了好幾次,怎麼算,她都只得出三隻手指頭。


「對,就是二個缺。我們這間學校,就是專門為了鄺氏集團的接班人所創設的,校齡已有三十年,這學校裡的孩子,幾乎有一半都是老爺的孩子,當然也有少數的孫子在另一半裡頭,剩下的,都是外面那些企業想盡辦法送進來的第二代!」


「而這一樓呢,就是所謂的幼幼班,基本功、資質不夠的,就會從這一樓開始磨練,只要通過考試,就可以升上二樓。」


聽到這裡,十二月的臉瞬間垮下,我可能也好不到哪裡去。


「那二樓是什麼班?」只有五月還能沉得住氣。


「小兒班。」灰髮老人盯著五月,又說:「再來是中等班,高等班,及五樓的優等班。」


「你說這是為了選出鄺氏集團的接班人?」


「當然,本校創了三十年,還不見有人有資格讓老爺認同並接管集團,我看老爺也愈來愈不行了,今年再沒人出現,鄺氏集團就得隨便找個阿斗嘍!」


「不過也不是不可能,今年出了你們這三個孩子,老爺特別的重視,還說要,不對,是特地說明……其實我們這些靠他吃飯的老傢伙哪有不聽話的道理,總而言之,老爺清楚的交代了,就是要讓你們進來磨磨,看會不會是顆讚石!」


灰髮老人擰眉嘖聲,深深的打量我們,有些困惑的說:「但我這老頭子可能真的是眼力退步了,這前面三個孩子,不過就是個灰頭土臉,還處在異想天開的年紀,實在是不知道哪邊有潛力,哪邊有資質,嘖,嘖,難哦,難上加難啊!」


他領我們進了一間寬敞的房間,幾張桌椅兩兩相併,桌上堆了卷宗、書籍,桌旁還有層層而上的書架,每一樣物品都很新,都被很用心的對待及維護;這裡應該就是辦公室了,但一個人都沒有。


望著眼前成堆成山的書,即使是艱深的中文字,我也突然有了期待,畢竟這裡是學校,又有人說我們是特地被安排的,是特別的!對!這裡是學校,是學校!我們夢寐以求的,不就是像正常的孩子一樣,上學,交朋友,現在有機會實現了,為什麼我們還站在原地?為什麼我們三個人還如此鎮靜的任由一個陌生人來評斷我們的資質什麼的?


「不過我還是來看看這兩個缺該不該在同一班,嘖,可是兩個雞蛋放在同一個籃子裡,會不會同時臭掉?不妥、不妥,還是……一顆放一個籃子?好像也怪……」


「等一下,可以插一下話嗎?」我雀躍的舉手,馬上像個學生一樣,乖巧的很。


灰髮老人抬起頭,瞇著眼,不是很高興被打斷。


「你有什麼好主意?」


「兩個缺,是指誰跟誰?」


十二月點頭如搗蒜,看來我說出她的心聲了。


「噢!你是說雞蛋是哪兩顆是不是?」他的神情像恍然大悟,隨手抄起桌上的卷宗,分別往我和五月的頭上點下,笑著說:「雞蛋,破雞蛋,就是這兩顆臭雞蛋!」


我愣住,不太明白這人是正常的,還是刻意捉弄我們。


「怎麼?還不明白?我就說吧,資質還有待查看,反應就真的完全不行!」他拍手定案,再往我頭上一敲,大聲宣佈:「就是你,你進幼幼班的三班,而你這個矮的,就進幼幼班的二班!」


「就這麼辦,下一堂課鐘聲響起,你們就各自進教室,找到空位就坐!」


灰髮老人輕鬆的吹著一陣口哨,好像覺得再沒有比這更好的決定了,樂得將卷宗放回原位,但他也忘了是從哪拿的,只好隨意擺在桌上。


大概是看我們還沒意會,他好心的補了一句:「孩子,勸你們忘了自己是怎麼過來的,因為這裡比起外面,競爭程度有過之而無不及,別一股傻勁才好啊!」


他要走了,十二月連忙跳到前面擋住,焦急的指著自己說:「那我呢?爸爸沒有幫我安排?」


「當然有!就跟我來吧,妳的教室在樓上。」


他走出辦公室,不等十二月跟上。


「五月……六月……怎、怎麼辦?」我們三個都呆站著,十二月不知所措的扭著衣角,我看著她,不知道她指的是現況,還是說她去了樓上,留下我們獨自去到了樓上,那等級比較高,資質比較好的中等班,甚至是高等班,所以不好意思?


但不是我看不起她,中等班還有可能,高等班就別談了,想都別想。


「喂,說說話啊,我的教室在樓上……而你們卻在一樓……我、我該去嗎?」


十二月慌了,她走到門口,又是看著外頭,又是看著我們的。


五月突然笑了,既輕鬆又愉快,擺出無所謂的手勢,朝外點點頭,好像對十二月從來沒有敵意也沒有嫌隙,輕聲的說:「去啊,為什麼不去?」


「可是……」


「妳沒有餘力擔心我們的,那個老人也說了,競爭力很強,妳得小心了。」五月邁起步伐,在越過她之前,很冷淡的說:「我不會一直都在一樓,所以同情是沒用的,只是垃圾而已。」


十二月僵在原地,五月走出去了,我都聽得一清二楚,五月說的是「我」,而不是「我們」,他說的是「我」啊!


下課鐘聲響了,十二月才回了神,她朝我離別一笑,有些苦澀,也有些勉強,最後追了出去,我趕緊到門口一看,從每間教室湧出的人群擋住她的背影,我只隱約看見她轉入樓梯的瞬間。


剩下我了。


我現在只有這種感覺,而且愈發強烈,五月剛才的那一番話……不對,是那個老人把我們分班時,就徹底的將我們切開了,我們不再是以好默契著名的兄弟,而是分開的兩個人,還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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