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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太多人了,我還沒看過這麼多孩子擠成一團,一下子玩鬧,一下子吵架推打的,好亂,我不由得卻步,只得小心的躲在一角,偷偷的觀察。

 

看著看著,似乎也在人群中看見兩個小男生和一個小女生擠在一起,備受排擠,卻又有獨特的風格與神秘的氣息,有一點像我們,卻又不像。

 

他們讓我疑惑了,我、五月、十二月,原本也是這樣的小小三人組,為什麼在來到這間學校,分了班後,就這麼乾脆的分散了呢?

 

難道他們不覺得自己與這裡格格不入?

 

難道他們不覺得或許來這裡就是個錯誤?

 

我想他們一點也不覺得,也只有我會在這裡,怯懦外頭的熱鬧氣氛,擔心自己的未來與生存之道。

 

這一切都變得難以掌握,真的,說我們走進了鄺先生的陷阱裡或是我們根本只是任他擺佈,要走要留都從心所欲卻仍是他一顆棋子的話,一點也不為過。

 

鐘響了,這裡的上下課標準和外頭一般,原本亂成一團的外頭,瞬間變得安靜,我往外一瞥,只隱約捕捉到最後一絲肅然的氣息。

 

「喔?」一聲訝然在門口響起。

 

「你怎麼還在這裡?不是幫你分配好了?還不趕快進教室?」

 

老人又回來了,他帶著嘲笑的眼神讓我意識到自己正蜷縮成一團,像隻受驚的小毛毛蟲,不敢伸展,不敢大力喘氣。

 

「他們也都知道自己在哪裡嗎?」

 

「這是你替自己問的?」

 

「我不知道。」我撇開眼,因為我看見他眼中的我,太渺小、太不值得一提了。

 

「你知道,就像他們也知道一樣,進來這裡除了淘汰弱者,也是為了鍛練未來的強者。」老人顯然也不想出現在我的視線裡,他繞到另一頭,只靠空氣來傳遞聲響。

 

不久他又說:「你懂什麼叫做強者嗎?」

 

「這是你替自己問的?」我不由得嗆了回去,這是反擊,是自衛。

 

「當然不是。發問者,一定要有答案才能問人,而我雖然知道答案,但我不是在問你,只是要你懂得一件事。」

 

「你絕對不是最可憐的那一個,從你作為老爺的兒子生下來的那一刻,就注定你有今天這條路可以選擇,你當然不一定得照著他的路走,的確,你也曾擺脫過他,可是到頭來還不是得靠他幫忙?」

 

「你就是個弱者,弱者才會感到自尊受挫,自以為是,不肯接受陌生且具威脅性的事物,你看你,連一步也不敢踏出來,就算是個孩子,比你勇敢的還是數都數不清。」

 

他看扁我了,徹底的,一言一語中,把我說得一文不值。對,我就是個弱者,比起十二月,比起五月,我才是最脆弱的那一個!

 

「好好想想。你絕對可以離開這裡,但你是想毫無收獲的離開,還是得到成功,得到成就,再光榮的離開?」

 

「這裡真有那麼好?像你說得這麼厲害?」我不敢承認迷惘,但脫口而出的話把我出賣得一乾二淨。

 

「我的話不能保證什麼,我也不過是被聘用的人,你想,靠人吃飯的人,說的話能有幾分真實?」他突然一反剛才的態度,很隨性的坐在某一處角落,說著你要信不信的話。

 

「我誰都不想相信。」我瞪著前方,決定踏出眼前這道門。

 

誰都不能相信,連自己都無法,但是如果待在原地就是劃地自限,如果膽怯就是沒膽,又,弱者就是像我這樣的人,那我不想,我不可能成為那樣的人!

 

弱者就是從最弱之處出發,如果我能離開這裡……為何我不重新再將當初追求自由的意志擺回心頭?這不過就是一間私人學校,幾群團體,幾名老師,還沒試過,誰也不會知道自由其實離我愈來愈近了?

 

走出辦公室,小小的一個拐彎,緊鄰的是教室,一間我屬於的卻又不會是永遠都如此的教室,老師正在前方用傳統的黑板寫字,台下的孩子聽得入神,沒有人要抬頭看我。

 

突然,我不像是外來者,找到位子坐下,身旁的人也當我是應當的,好像這個位子本來就是我的,所以不曾賞給我一絲視線。

 

我不敢花太多時間在適應這個位子帶給我的不安感以及不適,我猜我可能也有所謂的認床、認座位的壞毛病,不然我明明坐在靠窗的好位子,又是在最後一排,放眼望去可以瞧見所有人,認真的,出神的,怎麼還會坐立難安,屁股像是坐在硬邦邦的石頭上?

 

台上的老師在說什麼?因式分解?三角函數?白色粉筆密密麻麻的劃在黑板上,太多小數字蜷曲著,我得瞇著眼,才隱約的抓到它的尾巴。

 

但這不是幼幼班嗎?還是說我真的落後別人太多,才會一點都聽不懂?

 

這一堂課說長不長,說短卻也不短,直到下課鐘聲響起,我才從渾沌中驚醒,剛剛拼命集中的精神老早就迷失在「不懂」、「恐懼」之中!

 

所以我本來就是該待在幼幼班……這個認知令我害怕,上了一層樓的十二月看來的確比我們還要有兩把刷子。

 

下課的時候,三三兩兩的人群經過我桌邊,仍沒有人向我打招呼,好陌生,就像河流裡等待鳥兒來吃的魚,卻盼也盼不著。

 

不對,這樣的比喻不對,魚怎麼會期待鳥來吃牠?我又怎麼會把這些同齡甚至比我還小的人當成是具有攻擊性的鳥?

 

時間過得很快,下課時間只有五分鐘,太緊促了,不讓人有空閒休息,上廁所、喝口茶,彷彿就是天賜的,唯一能做的兩件事。

 

老師準時的在鐘響的最後一聲站定,不會有人起立喊老師好,每個人都蓄勢待發的坐在座位上,迫不及待的……幾近飢渴的等著老師授課。

 

空氣中聚集的是這群想脫離幼幼班的意志,凝結的卻是我膽怯的心。

 

「喂,你,還不懂這個班的規則嗎?」老師的怒吼突然劃破空氣,直逼而來。

 

「就是你!別給我發呆!」

 

我不敢動,視線直直的往前,想確定老師說的誰,卻發現眾人的目光已經在我身上停駐,目光會灼人,刺刺麻麻的。

 

「幼幼三班的班規就是:無論如何都要升上去,成為最頂尖的人,最好是能繼承鄺先生的事業!」

 

好大的志向,我低頭看著左手掌,所謂的事業線,是不是三大紋路以外,橫劈而下的那一條又深又粗的紋路?我不懂得看手相,所以算了。

 

「半途插進來的孩子有多膚淺我也是知道的,但最好別以為這裡是最低等的班級就可以放縱!」

 

老師半吼半叫的將白色粉筆強勁劃向黑板,嘰的一聲,粉筆斷裂,老師的指甲失速的劃在黑板上,發出更尖銳的聲音,有女生跟著尖叫,有男生忙著摀耳朵。

 

「你、還有你們,最好記住,愈是沒有退路,愈是能發揮潛力,後頭急起直追的,永遠比高高在上的人還要恐怖!」

 

我猜這是老師另類的鼓舞方式,或許是我怯懦的表現讓他不高興。

 

眾人終於轉開視線,正式開始上課,儘管我還是不懂,但我的臉上已經無法被察覺分毫「無知」的意味,我沒有紙、筆,抽屜當然什麼也沒有,但上課沒有紙筆怎麼辦?

 

「你想跟我借紙嗎?」我的鄰座,是個矮不隆冬的男生,看起來不過才十歲左右,但語氣一點也不客氣稚嫩,這種直接將我的下個想法說出來的滋味真的不是滋味。

 

「紙跟筆,謝謝。」我當然也不客氣。

 

「一張紙一元,一支筆用一次五元。」

 

「什麼?借還需要錢?」

 

「為什麼不用錢?我借東西給你,你給我錢,這不是天經地義的事?難道你以為你不給別人錢,別人就會免費、義務的為你做任何事?」

 

「不能這樣解釋吧。」

 

「不然怎麼解釋?什麼東西都要花到錢,讀書要錢,交朋友要錢。你不會還那麼天真吧?」

 

他遞給我一張紙和一支外表包裝已經有些掉色的原子筆,因為他的話,我遲遲不肯接過,他不以為然的收了回去。

 

「你果然就是這麼天真。」

 

「什麼意思?」

 

我壓低音量,總覺得四周開始有抱怨的聲響,要是老師聽見就不妙了。

 

「幾乎所有人都知道你和其他兩個人都曾在外頭流浪過,但那根本不算什麼,那不是真正的世界。然後你跌了進來,以很蠢的姿勢跌進這個真正的、你爭我奪的世界。」

 

他的話尖銳得像是歷經幾十年的社會風浪最後看破紅塵的老年人,與外表極不相稱,我頓時覺得委屈,但又不想為了這一張紙一支筆而支付任何一塊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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